指尖的熱意消弭於晚風之間,信件的記錄到這裡戛然而止。
顯然那個哨兵也畸變了,畸變之後靈魂被食夢樹吞噬,困在那片黃金沼澤中永久沉淪。
信件結尾的那段描述讓陸遠楓下意識想起了裴念,對方也是在進入內圈搜尋物資之後發生了畸變。
當時他們都下意識地認為對方是被畸變種給寄生了,但此刻讀到這封信件後陸遠楓心中卻隱約察覺到了不少疑點。
這個哨兵在信中並沒有提及自己和領隊遭到了畸變種攻擊,並且對於領隊發生畸變乃至自己的身體產生異樣都是十分意外的狀態。
給人的感覺不像是被畸變種寄生或者傷口導致的感染。
想到這,陸遠楓微蹙起眉峰。
此刻,山坡下方,他看到那些身穿特質防輻射服的研究人員正在不不斷地將那金黃色的琥珀液體裝進密封容器中。
帝國特勤隊這次進入汙染區的目標似乎也是為了收割哨兵口中的“黃金液”。
無數個困惑在陸遠楓腦海中不斷湧現。
畸變與黃金液,這兩者之前是否存在著什麼必然聯係?
“黃金液”既然是帝國嚴禁私自交易的違禁品,當初那麼一大批人突然湧入Z1407汙染區,白塔真的完全不知情嗎?
白塔為什麼完全沒有阻攔的措施?
為什麼在死了那麼多人之後,才突然封鎖內圈設立為禁區?
這個“黃金液”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能在黑市中售出天價,不惜讓那麼多雇傭兵、探險隊鋌而走險,甚至就連白塔都參與了進來?
山坡下,從樹冠上垂落的金黃色液體包裹在一團又團血肉模糊的屍塊骸骨之外,如同肥沃的脂油被綿延不絕地被收集到密封的容器中。
一個不寒而栗的猜測湧上陸遠楓的心頭,令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掌,眸色漸冷。
白塔封鎖內圈是在“食夢樹”成為B級之後,Z1407汙染區也從此誕生了“核”……
如果不是那些人成了為汙染物“食夢樹”的養分,它又怎麼能成長到如今的B級?
這個汙染物不成長到B級,它恐怕也不能分泌出這麼多黃金液。
陸遠楓下意識回想起了異度位麵中那從黃金湖泊裡爬出來的累累白骨,它們爭先恐後地從湖中伸出手,交疊著壘在彼此身上,伸向那金鑲玉邊的鮮血王座。
直到如今,他似乎才完全讀懂了那其中的含義。
怪不得有時候就連汙染物都要躲藏在人類陰暗的心思之後。
真是諷刺。
就在這時,眼前落下一道陰影。
“陸向導,請和我回去吧。”
傅成擋在了他麵前。
全副武裝的哨兵手持衝鋒槍,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冷厲的神色看起來完全不容人拒絕。
但陸遠楓卻無動於衷。
氣氛沉默一秒,
傅成微蹙起眉峰,“陸向導?”
麵前的人抬起頭,一雙藍瞳在黑夜中泛著幽沉的泠光。
“讓開。”
對方那簡短的兩個字聽不出情緒起伏,卻好似震蕩開的波紋一般傳入腦海,讓人無端地感到一股冷意。
傅成神情一滯,幾l乎是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半步。
他看著陸遠楓從自己徑直走了過去。
眼前的這個黑發向導,明明初見時並沒有任何特彆之處,精神力也非常的低,但此刻對方隻是輕描淡寫地投來一瞥,便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傅成跟著陸遠楓一路走下山坡,黑發青年並沒有看那株通體流淌著黃金液的巨樹一眼,而是徑直走向了數十米開外那團血肉模糊的怪物。
畸變種死後,龐大的身軀倒在潮濕的苔地中,坑窪的表皮泡得浮腫脹白,腥臭無比,特勤隊在確認完這個畸變種死亡後便第一時間撤離了現場。
在傅成不解的目光中,他看見陸遠楓彎下腰,神色平靜地在那堆腐臭熏天的肉塊中搜尋起來。
饒是沉穩冷靜如傅成,如果讓他去這堆腐肉中找東西,他也絕對不可能做到陸遠楓那般平靜。
靜謐的夜風中,陸遠楓從中撈出了兩根銀鏈,銀鏈的頂部掛著兩塊銘牌。
死在汙染區裡的哨兵多數情況下是帶不回屍體的,通常來說,一塊刻著身份信息的狗牌就是他們最終的歸宿。
黑發向導取出布將這兩塊狗牌包住,他走到自己身前時,淡淡地投來了一瞥,“走吧。”。
眼前的青年身上沾染了不少血汙,額前垂落的黑發隨著夜風輕輕飄揚,露出那雙如寶石般深邃的藍瞳。
被陸遠楓用那雙純粹而幽沉的藍瞳注視著的時候,傅成感覺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形容不上來這種感覺,作為帝國特勤作戰隊的少校,他見過不少位高權重的達官顯貴,他們衣著鮮亮,總是習慣性地站在高處,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態俯瞰下麵的人,傅成站在他們身前的時候,內心平靜得毫無波瀾,他知道自己麵對的不過一具外強中乾的軀殼,看似威風凜凜,實則內裡早已腐朽,然而此刻,他整個人連同著內心深處的靈魂都開始顫栗,想要向麵前的黑發向導臣服。
四目相對的瞬間,傅成主動為對方讓出了一條道。
……
失去了“核”的Z1407汙染區景物在不斷縮小,或許過不了幾l天,裡麵的植物與動物就會那從“巨人王國般的模樣”恢複到正常大小,好似倒成了北境荒原中一片天然的防風林。
陸遠楓跟著特勤隊的人坐上了返回T6011哨站的車,中央白塔派來的飛行艦已經在哨站旁邊的軍方停機場降落了。
回去的路上,陸遠楓開始思索一個問題。
那就是他該怎麼讓賀樓為自己守住雙精神體的秘密。
因為賀樓之前被注射了大量鎮定劑,因此他自從異度位麵中回來後,意識仍舊在沉睡之中,並沒有提前蘇醒的征兆。
但對方到底在先前的疏導還有異度位中接觸過自己的第二個精神體。
無論是出於女人的警示還是謹慎起見,陸遠楓目前都沒有暴露自己雙精神體的打算。
他必須讓賀樓為自己守住這個秘密。
陸遠楓一想起對方那張我行我素的冷臉,不存在的耳朵差點就要抖起來了……
真是難辦啊。
伴隨著“嗡——”的一聲,裝甲車停在了熟悉的哨站門口。
陸遠楓跟著牧小北和高銘一起下了車。
曼德林原本是想把那兩個哨兵放下後就直接把車開去軍艦那兒的,但沒想到陸遠楓也跟著一起跳了下去,他雖心中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派人一起跟了上去。
“陸向導……”隔離室門口,牧小北看著麵前的黑發向導躊躇著開口,“隔離室的那些……”
他知道陸遠楓剛從汙染區回來,先是連夜奔波然後又被拉進了異度位麵,此刻必然是很累的,按理說他不應該現在提這個要求,但考慮到對方或許很快就會離開這裡前往白塔,現在不說可能以後更沒有機會說了。
“裡麵的那些人精神圖景都已經崩塌得差不多了,即便給他們疏導,治愈率也很低。”
曼德林隨意地往隔離室瞥了一眼,好似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疏導瀕臨狂化的哨兵本身就是件對向導損耗極大的事情,哨兵的精神圖景一旦開始崩塌,治愈率就隻有10%-30%,更何況這都是些C級與D級的,人數又多,再怎麼樣一次都疏導不完。
陸遠楓與其在這浪費時間、消耗精力,不如多去給賀樓做幾l遍精神疏導,快點讓他的精神負載率降下來。
“你!”牧小北攥緊雙拳,氣得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高銘拉了他一把,估計他就要直接一拳揮對方臉上了。
情緒稍微冷靜下來一點後,他轉身看向陸遠楓,緊攥的手掌緩緩垂落在身側,腦袋也跟著一起低了下去,想開口一時又不知道要怎麼說,曼德林這個人雖然混帳但卻是說得也是事實……
“我知道了。”
耳旁傳來一道平靜沉穩的男聲。
再抬起頭來的瞬間,牧小北的視野中就隻剩下陸遠楓的背影。
在高銘、牧小北以及曼德林愣怔的表情中,陸遠楓擰開門,徑直走進了那間隔離室。
昏暗不見天日的隔離室中彌漫著狂躁哨兵的嘶吼,鐵鏈被擰得“叮當”作響,他們宛若囚籠中的困獸,雙眸猩紅染血,任何一個契機都能點燃那早已埋下的導/火索,徹底引/爆火/藥。
牧小北最先察覺到了陸遠楓的意圖,疏導狂化哨兵畢竟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更何況這隔離室裡總共有六幾l個精神圖景已瀕臨狂化的哨兵,他當即快步跟上了陸遠楓,正想一道進入隔離室,卻見一陣幽藍的熒光透過昏暗的房間,將整間暗室照得燈火通明。
眼前的場景下意識地讓牧小北想起了兒時那種透亮的剪紙燈籠玩具,好似音樂一響,
也流光溢彩的簡直窗便會變魔術似的跟著亮起來。
那滿溢的、如同海水般溫潤的精神力從中傾瀉而出,龐大的精神力好似一道溫柔的春風輕撫過哨站的每一寸角落,即便他站在屋廊之外,整個人也不由得沉浸在那股溫暖的力量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