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苗子方就得知了消息,匆匆趕來。
看到袁蘿平安無事,放下心來,單膝跪地,行禮道:“臣參見貴妃。”
“將軍甲胄在身,就不必多禮了。”袁蘿說道,
苗子方卻沒有立刻起來,反而請罪道:“是臣等救駕來遲,讓娘娘受驚了。”
袁蘿笑了一聲,“這幾日本宮受的驚嚇多了,卻也知道非將軍之故。”說到這句,忍不住掃了一眼站在後方的左冰凡。苗子方進來之後,他就退入門邊上,靜默而隱忍的姿態。
感受到袁蘿的視線,他抬起頭來,目光冷徹,毫無懼意。
這筆賬將來再算!袁蘿垂下視線,開始詢問最關切的問題——戰事如何了。
“娘娘放心,前天黃昏天武衛抵達之後,兩軍在行宮東北部接戰,戰況一度僵持,關鍵時刻,幸有左將軍率眾殺出,”苗子方頓了頓,繼續道,“金吾衛猝不及防,被前後夾擊,立時潰敗後撤。如今盤踞在行宮南部。兩軍隔著鏡湖對峙。”
避暑行宮占地廣闊,還在皇宮之上,容納多處山水湖泊。袁蘿在心裡頭簡單勾勒了一下地圖,苗子方已經收複了大部分行宮。這是個好消息。
還有另一個好消息,苗子方繼續道:“戰亂中,掀起此番叛亂的東海王也已經擒獲。此消息並未公開,還請娘娘示下。”
袁蘿頓時大喜過望,東海王被抓住了,說明叛亂已經平定了大半。她心知肚明,東海王會被抓住,肯定是左冰凡的功勞。
命令苗子方找來幾個宮人,服侍韋皇後在後殿安歇。然後袁蘿跟著苗子方去了正殿。
一路所見,除了少數宮室有些損壞之外,行宮大體上還算完好。也可以看出,東海王占據行宮的過程異常順利,都沒有遭遇太大的反抗。
因為反抗少,之前叛黨也沒有濫殺無辜,隻是將行宮內的無關緊要的奴仆都驅趕到了幾處固定的宮室,而苗子方收複失地後,為了行動便利,也沒有放出來。
整個行宮,要說有什麼最殘破最血腥的地方,莫過於自己駐守的臨江樓了。
走到河邊,經過了兩天兩夜的焚燒,原本富麗堂皇的閣樓已經徹底被燒透了。隻剩下漆黑的精鐵骨架立在滿地殘坡的孤島上,縷縷黑煙從內中鑽出,飄散在虛空,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何其慘烈的廝殺。
河道兩邊的青石板上滿是血紅,不僅有士兵的,還有被殘殺的宮女太監的。
苗子方看著慘烈的景象,回想自己從宮人口中聽到的持續三天兩夜的戰事,頭一次,他對眼前女子產生了敬佩這種心理。
帶過兵的人都知道,當敵我強弱比例太懸殊的時候,經常不用攻打,弱勢的一方就自行潰敗了。而貴妃不僅能統轄人心,駐守這樣一處單薄的閣樓,在持續數日的戰事中竟然還占儘了上風。讓他不得不懷疑,如果將人放到戰場上,將來也會是一位縱橫沙場的……
甜潤的聲音打斷了思緒,苗子方趕緊收斂心神。
對貴妃詢問樓內宮人的傷亡情況,他仔細稟報著。
大火燃起之後,臨江樓上眾人紛紛抱著氣囊跳水逃生,倒是大多數都被叛軍救了上來。
可惜東海王在反複搜查,發現裡麵沒有皇帝和貴妃之後,再也壓抑不住狂怒的情緒,竟然下令將所有抓獲的宮人全部就地斬殺。上百人逃過了大火,逃過了河水,卻在這裡被屠殺乾淨。韓常文苦苦規勸,十幾個被擒獲的妃嬪總算保住了性命,被關押起來。
隻有少數心細膽大的宮人,不想落入叛軍手中,聽從了袁蘿之前的叮囑,往河道兩側遠處遊走,才逃過一劫。大概二三十人吧。
袁蘿默然,整個臨江樓幾百號人,最終活下來的,妃嬪加宮人,才不過四五十人。
東海王乾出這樣的事情,也在袁蘿的預料之中。
東海王的性格,似乎是因為先天疾病的長年困擾,導致他在儒雅清貴的外表之下,極端狂暴的內心。平常還好,一旦壓力增大到某個程度,就會顯露出來。
原作之中,東海王占據京城,登基稱帝,最後卻潰敗,知道大勢不可為之後,最後一刻,想的竟然不是怎麼逃生,而是下旨屠殺整個京城,並放火焚燒。導致這座天下間最富麗繁華的城池變成了修羅地獄,數十萬百姓慘遭殺戮。之後數年都難以恢複,才被北戎輕易攻破。
苗子方繼續說著,原本東海王緊接著要搜查河道兩側的宮室,天武衛殺到,隻好先迎敵。雙方激戰一夜。僵持的關鍵時刻,左冰凡反水,導致韋曦腹背受敵,東海兵敗被俘。
袁蘿暗暗慶幸,幸好如此,自己睡了一整夜,才沒有被抓住。
站在河道邊上,還有不少士兵在忙碌著,地上的屍體被清理乾淨,但河水中還有零星的浮屍,還有滿是鮮血的地麵。
沿著河道一路向前,遠處一場小騷動吸引了袁蘿的注意力。看著騷亂中央的人影,她驟然收緊了目光。
苗子方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愣住了。
洶湧的水勢平緩下來,浮橋已經搭建好,袁蘿提起裙裾匆匆上了橋。
***
“將軍,現在不能進入啊!”負責清理臨江樓的士兵高喊著,試圖阻攔顧弈衝進去。
但是他們哪裡是顧弈的對手,何況還有一個蔡雲衡,轉眼就被推到一邊。
臨江樓的大門早已經坍塌,但大火帶來的高溫尚未消退,星星點燈的小火苗散落著,縷縷黑煙繚繞。顧弈一頭衝了進去。
剛才短暫的時間裡,他已經確認過,獲救的妃嬪中並沒有李婕妤,而被殘殺的那些宮人屍體中,也沒有找到毀容的女子。
她在哪裡?此時此刻的顧弈萬分恐懼。
坍塌的燈架和橫梁阻攔了去路,他抬手推開。那些精鐵製品已經被燒得變了形,還帶著高溫。肌膚接觸的瞬間傳來劇痛。掌心被燙出燎泡,卻完全沒有任何知覺。
他走在這片斷壁殘垣之中,偶爾有些焦黑的屍體,都已經看不出形貌。
每發現一具屍體,他都會經曆一次撕心裂肺的恐懼,直到從殘破的珠飾釵環上確定屍體不是她的。
在狼藉滿地的大殿中無意識地行走著,突然,一具蜷縮在柱子邊的屍首吸引了他的目光。
準確的說,吸引他目光的是屍體旁邊的一個小匣子,掌心大小,紫釉質地,上頭嵌著的玳瑁碎片已經被燒得變了形,卻依然能看出曾經的精致外表。
顧弈隻覺腦中甕地一聲,霎時間天地間一切都失去了存在,整個意識裡隻餘這殘破的小匣子在視野中無限放大,還有它昭示的殘酷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