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弈返回京城已經是入夜之後了。
貴妃的寢殿依然燈火通明。
曾經珠簾玉翠的大殿一側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懸著清晰的輿圖。而下方則是一張龐大的桌子,上麵擺著沙盤,山巒起伏清晰地勾勒出天裕北部的江山地理。
這個東西還曾經是李婕妤提議的,後來被他們在天武衛的兵器作坊中製作了出來,就迅速流傳開來,金吾衛也仿照著製作。甚至連工部規劃工程,也開始用這玩意兒。工部還成立了一個專門的衙門叫勘圖司,負責勘測天下各個州郡的地形,繪製圖紙,回來之後製造沙盤。
顧弈進入大殿,發現不僅貴妃,韋丞相、譚丞相,韋曦、陸秉忠幾個人都在,這個時候,也沒人顧得上什麼宮規了。
聽到顧弈沒有追上人,袁蘿也並未在意。那個奸詐狡猾的家夥,若真能這樣簡單的抓到人才是笑話呢。派顧弈走一趟,隻是抱著萬一的希望。
事情已經談得差不多了,袁蘿抬頭道:“接下來就煩勞幾位了。”
幾名重臣相繼應下,拱手告退。
待人都走光了,顧弈站在門邊。
袁蘿緩步出了殿門,吩咐道,“陪本宮出去走走吧。”她聲音疲憊,如珠玉般清澈的音調也多了三分沙啞,讓人聽著心酸。
顧弈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兩人進了殿後的花園。
淒寒的冬日,花木都凋零了,隻有梅樹正當時節,綻放著幽然清香。
袁蘿深深地呼吸著,努力放空思緒。
這些天她想得太多,隻覺心力憔悴。有點兒累,想要找個人依靠一下,可惜,沒有。
她轉頭哀怨地看了顧弈一眼。
顧弈接收到她的目光,不禁心神微顫,是自己錯覺嗎?剛才貴妃娘娘的眼神,仿佛是想要有個人抱抱她一樣。
長久以來執掌朝政,應對種種變故,她也一定很累了吧。竟然從內心深處湧現一股衝動,去抱住她纖細的腰肢,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自己是瘋了吧?他趕緊壓下這冒犯的念頭。這不合規矩,而且被貴妃知道自己有這種念頭,一定會死得很慘。
如預料中的一樣,收不到回應,袁蘿將視線收回來,繼續盯著樹上的梅花。
她很好奇,顧弈現在對她的好感值有多少了。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查詢這玩意兒了,貴妃和武將之間,不好直接肢體接觸。顧弈又敏感地很,偷偷碰觸也沒機會。
上次兩人跌下懸崖,已經有56了,現在應該更高一些了吧。
袁蘿想了想,突然吩咐道:“轉過身去。”
顧弈一怔,還是習慣性地遵從了命令。他剛轉過身,就感覺耳邊風聲,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了自己耳垂。
柔軟的觸感傳來,袁蘿情不自禁揉了揉。嗯,已經67了,漲得比自己預料中的還要快呢。
去掉李婕妤的,在貴妃身上也應該有個三十左右了。
路人以上,戀人未滿,咳咳……
顧弈躲避不及,整個人懵了。反應過來,迅速後退了一步,轉過身來震驚地看向袁蘿。
袁蘿板著臉孔收回手,無視顧弈漲紅的臉頰,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弄得顧弈都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出現幻覺了。貴妃這是什麼意思?不滿意他之前的任務沒有完成,所以想要扭他的耳朵泄憤,又意識到這種行為太幼稚了,所以放棄了?思來想去,他隻能找到這一個勉強接受的答案。
這種行為,真是太孩子氣了。難以相信殺伐決斷的貴妃也有這樣一麵。
兩個人繼續盯著梅花。
半響,顧弈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打破寂靜問道,“娘娘,要遷都嗎?”
“回來的路上,你都看到了嗎?”袁蘿回過神來。
顧弈點頭。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看到了龐大的出京城的隊伍。隻是短短數日,北戎南下入侵的消息已經在民間傳開,引發了巨大的騷動。
以門閥貴族為首的,很多人開始撤出這座城池。
他入城的時候險些沒有擠進來,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都是馬車和仆役。第一批走的都是勳貴世家,他們有著龐大的家族親眷,常常一族的馬車數以千百計,通行城門至少要好幾個時辰。
“聽說謝家和盧家的家眷昨天已經出了城,另外幾家也在收拾行李了。”
袁蘿也知曉這個消息,露出諷刺的笑容。“船要沉了,肥碩的老鼠總是第一批逃走的。”
對勳貴世家來說,家族的傳承是超過一切的重要。皇朝幾次更迭,世家屹立不搖。就算司空氏亡了,他們大不了再效忠新朝,反正一樣是衣冠風流的華族待遇。想要指望他們跟司空氏天下同生共死,是不可能的。
袁蘿歎了一口氣,遙望夜空:“顧弈,你覺得這個京城能守住嗎?”
顧弈沉默了。按理說,京城城高池深,如果兵精糧足,守備個三五年都不是問題,但困難處就在於兵精糧足四個字。
因為東海國的叛亂,京城兩衛的兵馬被調出大半,至今還被困在陌城。京城守備的兵力非常空虛。
而糧食就更慘烈了。因為持續一整年的旱澇災害,京城的存糧都被調派出去賑濟災民,庫存幾乎被一掃而空。原本袁蘿計劃著這幾年再慢慢將糧庫充實起來。但殘酷的現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這樣一座城池,被圍困隻有死路一條!
而且還有一條隱憂。連延秋背叛朝廷,他執掌錦麟司近十年,誰知道漫長的時間裡在京城埋下了多少顆釘子。一旦北戎殺到,萬一守城門的士兵小吏中有一二奸細,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韋丞相和一眾朝臣都堅持遷都避險。
從大戰略上來看,這也是為了之後長遠的反攻。北戎侵占的地盤越多,補給線越長,而北方地區因為旱澇災害,民間歉收,存糧耗儘。占據了京城,北戎看著光鮮勝利,實際上負擔很重。
如果補給全依賴東海國,北戎和東海國之間還會那麼親密無間嗎?
“本宮已經同意了韋丞相他們暫時遷都的提議。”袁蘿的音調在夜風下聽起來幽幽的。武靈那邊已經開始掃灑宮殿,等候恭迎聖駕了。
顧弈心情沉重,還是低聲安慰著:“暫避兵燹也不失為良策,隻要皇上和娘娘平安無事,遲早有收複京城的時候。”
袁蘿苦笑了一聲。
她記得原書中,京城就曾經被東海王占據,後來又北戎攻破,淪喪數年,直到顧弈帶兵收複了此地。穿越過來,她憑著先知的優勢,除掉了東海王,又壓下持續數年的天災,本以為不會再重演原書中國破家亡的慘劇,沒想到折騰了一圈,又走上了這條老路子。
袁蘿很快收斂精神,將注意力放到眼前。
這也是她留下顧弈的主要目的。
“收複京城需要兵馬,隻是,苗子方他們還被困在陌城。本宮需要一個人,將這批兵馬接應出來。”
顧弈原本就有這個意思,立刻單膝跪地道,“臣願意領此任務,請娘娘下令。”
袁蘿又問道:“有把握嗎?”
這一趟苗子方帶走了顧家軍的大部分兵力,留在顧弈手中的還不到兩萬人。而東海國叛軍彙合了北戎的兵馬,對陌城的鉗製極為森嚴。顧弈帶著兩萬兵,殺入敵陣,萬一沒法接應成功,反而將這批人搭進去就不合算了。
“陷落在陌城的都是臣的袍澤兄弟,也是將來光複京城,驅逐韃虜的主力,於情於理,臣總要一試。”顧弈也明白此行有風險,但是情勢危急,不能不去。
袁蘿苦笑,這也是她決心讓顧奕冒險的理由。苗子方手裡的兵馬對未來大局至關重要。
“若事不可為,你也不必勉強,及時撤退回來。”袁蘿還是叮囑道。
顧弈還沒有回答,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
“兩萬人是有難度,若再加上臣呢?”
袁蘿轉頭望去,竟然是韋曦從對麵廊道走下來,快步到了她麵前。
走到顧弈旁邊,韋曦單膝跪地:“娘娘,上次臣請戰東海國,被娘娘拒絕,今次臣原再度請戰,請娘娘恩準。”
袁蘿露出意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