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扇門, 蘇止在外道:“門結冰了。”
聽上去頗為心平氣和。
林尋警告地看了眼衣衫不整的燁,後者慢悠悠撿起鬥篷穿上。
沈非:“我怎麼覺得他是故意的。”
林尋‘嗯’了聲,整理了下自己的領子, 確保衣冠楚楚的狀態下開門。
蘇止穿著一件開衫,好身材顯露無疑。
“晚上好。”林尋冷靜道。
沈非戳戳他的脊梁骨:“洞還沒堵上。”
風一個勁往裡鑽, 叫人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林尋, 我們談談。”
印象中蘇止說過一次類似的話,隻是這次大家心知肚明,不可能以三言兩語敷衍為結尾。
沈非看出他神色不對, 丟下句‘不影響你們談感情’, 就飄了出去。
燁坐在林尋床上,發絲垂在足腕,姿勢很勾人, 麵上端得是一派無辜。
蘇止:“你要他?”
話說的過度簡潔,林尋補充道:“我需要他的配合。”
蘇止沒有說話, 隻有一聲淺淺的歎息,因為太輕微,林尋險些都要錯過。
“我不是神。”
林尋抬眼看他。
蘇止這一次卻避過林尋的目光:“人死入輪回,再投胎前塵往事俱忘。”
林尋性格中什麼成分都有, 獨獨少了份天真, 自然不會認為蘇止隻手遮天,相反, 他能推算出自己這世穿越的身份, 甚至保留從前的記憶, 一定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蘇止偏過頭,餘光掃過燁,看他的表情和看快枯死的花花草草沒什麼兩樣,在這種目光下,燁不自覺收斂幾分,規矩地將鞋子穿上。
“天地講究平衡,幽火的力量本應該受到壓製,卻一反常態不斷滋長,差不多二十年前,它們活動的次數更加頻繁,”蘇止視線穿過結實的防護欄,落在停成一排烏鴉的身上,“就在那時,我猜我等的人就快要出現了。”
林尋直言:“我的目的就是拿到幽火。”
蘇止側過臉注視著燁,意思是東西現在已經在麵前。
被當做砧板上的魚肉,燁非但不退縮,反倒大大方方任他們打量個夠。
他不惜命,確切說還活得有些膩歪,之前象征性地求生過一把,設下好幾個套想要林尋的命,奈何對方都逢凶化吉。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折騰個什麼勁,如果林尋真的死了,想必蘇止第一個就會讓他魂飛魄散。
“需要他心甘情願去做。”
蘇止像是被他的話逗樂,“什麼時候學會的你情我願。”
林尋利落道:“打不過。”
那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不要和妖講道理,”蘇止淡淡道:“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
“你有辦法?”
蘇止沒出聲,燁冷哼一聲,“聰明人犯蠢更可怕,”他挪到牆角,“還是你根本裝作看不見。”
邊說視線不住往窗外麵飄。
林尋知道他看得是哪裡,那些隻烏鴉一早就瞧著不對勁,每天死一波,數量還能保證恒定不變,讓沈非盯了兩天,不過後來因為林茉莉的事情不了了之。
燁一招手,一隻烏鴉飛了進來,還沒撲騰兩下翅膀,活生生就被捏死了。
沒有任何血肉模糊的畫麵,一團和燁發尾一樣的藍色在掌心活躍。
“看見了麼?”他對林尋露出一個略帶挑釁的微笑:“你要的東西,花園裡隨手一撈一大把。”
林尋‘哦’了一聲。
燁沒有看到懊惱的表情,很是失望。
實際上就算幽火在麵前遍地走林尋也說不上有多動心,他要的,是世間最強大的幽火。
眼前一幕起碼說明一個問題,蘇止很早以前就開始收集幽火。
蘇止要說什麼,看過去的時候又淪陷在一雙桃花眸中。
林尋坐在就近的位置,椅子離牆上開著的大洞很近,乍一看隨時有掉下去的危機。
他卻坐得很穩,身姿筆挺,右手搭在扶手上,頂著一張絕豔的臉,一舉一動則像上個世紀的人。
燁有些莫名的沮喪,他曾暗暗觀察過林尋一陣子,同樣模仿過,結果現在才發現,動作誰都都可以做,然而氣質這種東西,複製不來。
生氣的一彆臉,偶然發現蘇止用帶著些心醉的眼神看著林尋。
不就是長得好點……燁略有不忿地想,膚淺的感情!
“你不是他的對手,我可以幫你。”蘇止:“之後呢?”
這個決定其實不是林尋來做,隻要東西到手,係統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將他送出這個時空。
他的沉默等同於一種默認。
蘇止一伸手,剩下的四十多隻烏鴉齊齊飛了上來,叫聲淒厲,連同燁手中的幽火彙聚在一起,烏鴉的呻|吟消散在火光間,最後隻剩下跳躍在指尖的火苗。
很小的一簇火,卻散發著龐大的波動。
最外麵一層是厚重的光膜,將幽火散發的寒氣聚集在內。
林尋一時也說不出燁和蘇止手上的幽火究竟哪個更強大。
但很快,燁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蘇止抽離掉他身上的一部分力量聚在手中,一切結束時,燁的身體呈現半透明狀。
蘇止將火苗和玻璃罐裡的幽火裝在一起,很快,就變成一團火焰,說不出是融合還是吞噬。
【係統:就是它。】
林尋麵上沒有激動,蘇止主動將玻璃罐遞過來時反倒主動將手背了過去。
蘇止:“你要的東西。”
他們雙方都明白,一旦林尋接過這個東西,很快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這時候蘇止居然笑了:“想不到有一天我會在你的眼中看到這種情緒?”
林尋後退一步:“哪種?”
“戒備。”
林尋同樣笑了下,笑意卻不達眼底,手腕上的星魂烙印隱隱作疼。
蘇止像是注意到他的不適,視線停留在有些發紅的手腕:“當初我以為留下星魂是一勞永逸的事情,結果你還是走了。”
林尋覺得他狀態有些不對,悄悄對著燁比劃了兩下,意思是一起逃。哪知後者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直接躺在床上裝死。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一直站在街上,終於想明白一件事。”
蘇止手中多出一個東西,因為散發著光暈看不清內裡具體長什麼樣。
【係統:是昆侖鎖,請宿主儘最快速度帶著幽火逃跑。】
林尋提醒它:“依我現在的能耐,隻有跳窗的本事。”
到時候摔斷腿,還省了蘇止的事。
蘇止的舉動再一次出乎意料,他收起昆侖鎖,反倒將裝有幽火的玻璃罐遞給林尋。
“最後一次機會,”他壓低聲音在林尋耳邊道:“你最不該的做的事情就是讓我進入到你的意識世界。”
林尋皺了下眉。
一個人的意識騙不了人,那才是真正的林尋。
長相,性格都比現在張揚了不止一個度。
林尋拿到幽火的瞬間,係統已經迫不及待準備讓他離開,空間混淆前,蘇止的聲音依舊清晰:“我會在那個世界等你,希望昆侖鎖永遠不要派上用途。”
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這一次消失前,林尋的意識完全清醒,身體像是在宇宙中經曆了漫長的顛簸,痛苦程度可想一般。
一切終於結束時,他睜開眼,勉強站起身:“出了什麼問題?”
為什麼這次穿越過程如此非人類。
【係統:我打了個冷顫。】
“……”
【係統:剛才的情況,如果宿主被昆侖鎖囚禁,我也來不及脫逃。】
林尋搖頭,習慣性地觀察周圍。
【係統:請宿主不要露出對我死心的表情。】
林尋不跟它計較,發現暈眩不單是因為剛才坎坷的穿越,更多是空氣溫度的影響,乾燥灼熱,長期暴露在戶外,會有脫水的危險。
好在玻璃罐中的幽火很快將這股燥熱壓下,讓他舒緩不少。
確認自己在一個小島,遠處的建築上的‘燕’字已經很好提醒了他這裡正好是滄洱島。
林尋攀上巨大的岩石,終於看清遠處的海域有一片是紅褐色的,海麵上漂浮著許多動物的屍體。
忽然覺得有些諷刺,當初幾大家族的人費儘心思尋找什麼新世界,結果現在彆說是海底的新世界,就連生存的地方都快沒有。
林尋從岩石上下來,慢慢往海裡走,和他預想的一樣,越往前走,水的溫度越高。
情況要比燕子期說的嚴重不少,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他故意拖慢這次任務的執行時間。
“我該怎麼做?”林尋把玩著手中玻璃罐,幾次躍躍欲試:“直接扔進海裡?”
【係統:請宿主不要用投漂流瓶的方式去扔它。】
林尋收起玩心,考慮著怎麼混入燕家。
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走正門的話會不會影響不太好?
挖地道?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就被扼殺,燕嘉音從前無意提起過燕家的地盤任何一個角落都安有大量機關,雖然沒有具體強調過地下,想必也是八九不離十。
林尋像是幽靈在燕家附近遊蕩了一陣子,漸漸有了主意。
燕家
身形纖弱的人盤腿而坐,白裙,一頭黑長直,淩亂的劉海下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近處看都覺得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萬青一進門掃到常年不變的白裙子,齊劉海造型,不可避免的頭疼,“你夠了沒有?”
燕嘉音打了個嗬欠:“彆打擾我參禪。”
萬青懶得理他:“明天是族會,記得出席。”
燕嘉音:“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開個族會鼓舞下人心也好。”
萬青:“這話你也就對我說說,前幾天才開過四大島主會,父親那邊好像已經主意。”
燕嘉音雙手撐在腿前,繼續以哈巴狗的姿勢對著牆麵上的‘悟’字發呆。
萬青覺得雞同鴨講,把飯菜擱下就離開。
門一合上,燕嘉音伸了個懶腰,躺在地板上……族會,他不可避免的回憶起兩年前的族會,感歎時光流逝,一轉眼,那人也快死了兩年,不知道哪個閻羅殿倒黴會收下公皙沙。
躺久了,地板也不能帶來涼爽的感覺。
燕嘉音再沒心沒肺,亦沒有辦法忽視一天比天惡劣的糟糕天氣。
問題出在海底,死亡海域周圍已經被四大島派去的軍隊包圍,他曾想秘密察看一番,還沒遊到近海就被發現行蹤。
心煩氣躁,燕嘉音決定出門轉轉。
燕家的守門人似乎已經習慣自家少爺不按常理出牌,反正家主囑咐過,隻要不出海,其他全都可以順著他的意來。
下不了海,燕嘉音確實無聊,活動範圍給的再大,還是天天躁動不安。
從衣服裡掏出把白紙,在樹林裡燒著。
“公皙沙,你說你怎麼死得那麼早呢?”
為了防止火星子濺出,特意用磚頭在順風的方向壘了好幾層。
從他熟練的動作來看,不是第一次乾:“兩年一次的族會又快要開始了,作為上屆的冠軍,你榮耀的光環即將被摘下。”
嘴一咧,瞧著還挺開心:“痛不痛苦,心不心疼?”
燒完紙,心情平複,一抬頭差點嚇得直接跌倒過去——
“公,公……”
後麵幾個字硬是沒說出口。
林尋:“鏡子。”
燕嘉音從懷裡掏出一大堆東西,不但有鏡子,桃木梳,連女人用的散粉都有。
鏡中出現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每當這個時候,林尋也不得不感歎係統的做戲做全套,容貌都沒忘了給他改回來。
燕嘉音試探性地問道:“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林尋‘哦’了一聲,尾音揚得很高。
燕嘉音:“你不是和我哥不對盤麼,不是該把他帶走?”
蹲下身快速在地上畫了一副地圖,“這裡就是我哥的房間,我可以帶你去。”
林尋:“燕景林還入不了我的眼。”
“沒事,”燕嘉音立刻道:“還有我父親呢……”
嬌嫩的手指在另外一個小房間點了下:“看,他就住在這裡,和我哥不算遠,你要是看得順眼,可以一起帶走。”
林尋對燕家從來不抱有任何好感,此時此刻,卻暗暗同情了燕子期一把。
家門是有多不幸,居然生出了燕嘉音這樣的經典。
“看清楚點,我沒死。”
還是黑曜石一樣耀眼的雙目,燕嘉音試著摸了摸林尋的身體,毫無溫度,笑得很是勉強:“你想找誰,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