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鈞從錦華堂出來時,天際又飄起了雪花。北鳴早取了天青竹節傘在手,在後替他撐著。饒是如此,仍有點點雪籽飄在他鬢邊肩頭,行至錦華堂院外,見兩個少女撐傘立在階下。
顧長鈞眉眼微凝,見那傘下一抹蜜合色的影子,中間隔著飛雪漫天,怎麼也瞧不真切。
想到方才府外哭喊不止的少年,正是為了麵前這人,癲狂無狀,酒醉失態。顧長鈞唇邊掛了抹冷嘲。
久在官場,看得多了,傾軋利用,陰謀陽謀,他早不信什麼真情,隻覺孩子氣得可笑。葉家失了聖心,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如今想借他做現成梯子,重攀高峰,卻用如此下作手法,令人不齒。
周鶯凍得嘴唇發白,為表敬意,她一直侯在外頭。見顧長鈞來了,忙推開了落雲的傘,斂裙屈膝拜下去。
顧長鈞點點頭,受了這禮,越過周鶯,率先步上石階。
屋裡燒著炭盆,高腳燭台上燭燈爆了燈花,他高大的身影映在屏風上頭,偉岸挺拔。走進幾步,解去大氅,習慣性地遞在身後跟著的北鳴手裡。
周鶯怔了下,抓了抓衣擺,方屈膝將麵前遞過來的大氅接過來。
顧長鈞已意識到什麼,轉過臉來,見周鶯抱著他的衣裳掛到稍間的衣掛子上了,還從袖中掏出帕子,小心地抹去了上頭雪融的水跡。
北鳴應是沏茶去了?
顧長鈞沒有吭聲。解開頸間兩粒扣子,自顧去內室更衣。
北鳴捧了托盤進來,見小廳裡鶯姑娘局促地站著,過來奉了茶,低聲道:“姑娘請坐,侯爺就來了。”
話音才落,顧長鈞就從裡麵走了出來。
他換了件石青色浮光錦麵右衽家常袍子,頭發上沾帶幾分水意,應是才潔過麵。
昏黃的光暈給他冷硬的麵容平添幾許柔色。周鶯福身再喚了一聲“三叔”。
顧長鈞揮退北鳴,在書案後捧了茶,指著對麵的紫檀春凳道:“坐。”
周鶯謝過,方小心地在上坐了。
屋中隻餘他二人,周鶯緊張得似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顧長鈞啜了口茶,淡淡地抬起眼。
他朝她看過去,淡漠的目光在對上麵前那張俏臉時微微凝滯了一瞬。
旋即他便垂下眼睫,沉聲道:“說吧。”
周鶯不解地望著他。他喊她來,卻叫她先開口?她該從何說起?
周鶯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硬著頭皮開口:“近來老太太身子好多了,胃口也好……”
顧長鈞靠後倚在椅背上,挑眉瞭她一眼。
那目光像一道小鞭子,不輕不重地抽打在她心頭。周鶯抿了抿嘴唇。
鮮豔欲滴的紅唇被貝齒抵住,像桃花瓣兒給誰掐了一下,複又水彈彈地恢複如常。
顧長鈞彆開眼,手裡握著杯盞,輕輕旋動。氤氳的水汽和滾燙的溫度熨帖著掌心,握緊了,鬆開了,不知如何,竟有些不自在。
但他畢竟經過許多風浪,是能令高門勳貴都膽顫心寒的安平候。彆說周鶯根本不敢對他對視,就是她敢,也從他淡定的目光從容的麵孔上瞧不出什麼。
周鶯亂極了,像有無數小蟲子在囁咬著她,要多難捱有多難捱。大抵猜得到他想她說什麼,無論什麼事,隻要他想知道,總有法子知道。周鶯麵上泛著窘意,手在底下抓著裙擺站起身,屈膝下去,“三叔,我……我錯了。”
顧長鈞似有若無地嗤笑了聲,將杯盞擲在桌上,敲了敲桌麵,“錯在何處?”
“我……不該見葉九公子,更不該和他說話。”
顧長鈞點點頭,似乎讚賞她還算識相。接著眉頭一挑,說出讓人心驚肉跳的話來。“你想嫁他?”
周鶯麵色漲的通紅,從沒想過要在一個異性長輩跟前說這種叫人難堪的事。
她慌忙跪了下去:“侄女兒不敢,侄女兒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