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得寧濯兩腿發軟。
這麼說,剛才的一切,顧侯爺都瞧見了?
北鳴叫啟程,顧長鈞所乘的馬車就駛動了,寧濯沒注意,心中惶然地望著顧長鈞去的方向。
那邊寧太太已經顧不上旁的,匆忙忙下了馬車,疾步朝前奔去,口中喊道:“顧侯爺,您留步,您聽我解釋。”
“哎哎哎,”羅百益手裡提著馬鞭,橫臂攔下寧家母子,“人家安平侯不是說了,家裡頭還有事呢麼。”
寧太太急得要哭了:“羅將軍,您跟顧侯爺什麼時候來的?”
怎麼就那麼巧,正巧叫顧長鈞撞上剛才那一幕?
路過?怎麼可能!
這靜花巷是平民之所,顧長鈞羅百益這樣的人作甚能路過這兒?
羅百益抱著鞭子笑道:“不久,不久,瞧剛才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就是寧二公子的愛妾吧?眼光真不賴,嘖嘖。”
全完了。寧太太的力氣好像全被抽乾了一般。
絕望中,她陡然想到今晚去家中送信的人。
她心頭一派冰寒,難不成是……
她腳下一軟,幾乎摔跌在地,寧濯忙扶住了她:“娘,咱們先回去,跟爹爹商量了,再想法子吧。”
羅百益笑著讓開了路,寧濯跟他告了個罪,扶著寧太太上了馬車。
寧家車馬消失在道路儘頭,羅百益手裡拿著鞭子狠狠地甩了兩下。
他高興啊。
寧家跟周鶯的婚事明顯是不會成了。顧長鈞那麼小氣的人,怎可能容忍寧家下他麵子?一麵跟他侄女兒議親事,一麵卻在外頭養外宅,還連身孕都有了,作踐尋常人家的姑娘都沒有這麼作踐的,遑論那還是他顧長鈞家的人?
羅百益吹了個響亮的哨子,招手喚了小廝過來,笑道:“去,把朱晨王璞他們給老子找來,老子要喝一夜的花酒慶賀!”
小廝最知他心事,笑嘻嘻地道:“恭喜將軍不戰而勝。”
羅百益不樂意了,“什麼叫不戰而勝?老子是還不稀得下場!那寧二算什麼東西,顧小姐本來就瞧不上他!”
小廝嘿嘿笑道:“是,是,小人失言,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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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鶯亥時不到就睡下了,躺在柔紗帳中,眉頭輕蹙,在夢中猶在為不可預知的前路而愁苦。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聽得有風吹動了窗,咯咯發出輕響。她本就淺眠,睜了眼就再也睡不著了。
窗外有馥鬱的玉蘭花香漫進來,淡淡的,乾淨的味道。
周鶯想到那晚在玉蘭樹下顧長鈞側身站在那的樣子。他好像有話要說,臉色也不好看。後來是什麼原因他沒出口斥責呢?
她雖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但惹他不高興,那一定也是有緣由的。
她又迷迷糊糊的想,三叔之前在山西辦事時受了傷,不知是怎麼傷的,現在傷勢又如何了?
明兒一早,找北鳴哥問問,再給三叔熬一碗散淤的湯吧……
次日錦華堂晨省,周鶯捧著新做的衣裳含笑進來,一聲“祖母”還沒喊出口,她就驚得怔住了。
顧長鈞陪老夫人坐在臨窗炕上,淡淡地回過頭來。
陽光透過窗隙照進來,柔柔地灑在他半邊臉上,給那冷峻的麵容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視線停留了一瞬。隻一瞬。
周鶯收住笑容,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一旁的春熙,規規矩矩地屈身下去行禮。
老夫人笑著朝她招手:“過來丫頭。”
周鶯遲疑地瞧了顧長鈞一眼。
老夫人拍了下顧長鈞的胳膊:“瞧你把孩子嚇得,還不說句話?”
顧長鈞握拳湊唇咳了聲,淡淡道:“嗯,起來吧。”
周鶯低低應了聲“是”,方直起身走近了,從嬤嬤手裡接過參茶遞給老夫人,輕聲輕語地道:“祖母晚上睡得好嗎?”
老夫人抬起臉來和她說話。外頭光線愈發強了,陽光透過窗扇照進來,照在人的身上,在地上映下濃重的影。
他半垂的視線落在那影子上。
纖長的顫動的睫毛,單薄的肩背,掛著鐲子的纖細的手……
他恍然能從這影子裡頭勾畫出她鮮活的樣子。
昨晚的一切若是不曾發覺,將來這人兒當真嫁去了寧家,她會哭吧?像那晚在書房他看見過的水洗過的紅腫的眼。像被他斥責時委屈落下的淚。
顧長鈞思及此,猛然怔住了。
他這是在乾什麼。婆婆媽媽的關心起這些事來了?他更在乎的不應該是寧家敢背著他給他上眼藥嗎?不是該怪罪寧洛這廝不識抬舉?
又關這女孩子哭不哭什麼事了?
顧長鈞非常不自在地咳了聲,然後站起身來。
周鶯和老夫人的談話夏然而止,周鶯錯愕地瞧著顧長鈞,以為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引他不高興了。
顧長鈞行禮:“兒子外頭還有事……”
老夫人忙道:“你去吧。”
周鶯蹲身恭送:“三叔慢走。”
顧長鈞跨步走出去,在廊下穿了氅衣。
攤開手掌,細細的黏膩的汗,屋中不知怎麼,讓他覺著熱的難捱。
他立在廊下吹了會兒風才好受些。
屋裡頭喁喁低語,不知老夫人會怎麼和她提起暫停和寧家議親的事。
顧長鈞歎了口氣,拾級而下,忽聽隔窗傳來一聲極低極低的抽泣。
他忍不住回頭朝窗口瞥了一眼。
周鶯跪伏在老夫人腿上,肩膀抖動,低低地哭泣著。
老夫人抬手摩挲著她秀發,喃喃道:“那寧家不懂規矩,這樣叫你沒臉,虧得你三叔早知道,若就這樣把你嫁過去,以後糟心的事更多,你彆難受,這事黃了就黃了,黃了更好,那姓寧的哪裡配得上我的乖孫女兒?”
顧長鈞無聲地離開了。
寧太太上門求情,來了幾回,都被擋了回去。後來寧老爺也上門,要求見顧長鈞。婚事不成,卻不能把仇結下了,把錯推到孩子不懂事上頭,自己舍臉麵低個頭,一朝為官,顧長鈞總不能打他的臉?
想的很是周全,還請了兩家共同的朋友從中說和。
但寧老爺沒想到的是,顧長鈞的態度這樣差。
將他送的禮原封不動退回來,連散朝時他當麵迎上去打招呼都不理會。
很快兩家嫌隙就被瞧了出來,顧長鈞如今勢頭正好,誰人不給他幾分薄麵?寧老爺很快就嘗到了被跟紅頂白的滋味。事情被羅百益知道,自然也沒替他們保密的道理,寧家家教不嚴,幼子和表妹未婚成孕。且有了身孕後,寧家嫌貧愛富不肯負責。向來這等風月事就是最容易傳揚出來的,更何況是高門子弟犯了這種錯,一時鬨得街知巷聞,寧家太太都不敢出門見人。
沒多久,寧濯在戶部的差事也丟了。寧老爺苦惱不已,外頭處處受氣,回家也不好過,寧太太為著他收留王婉玉的事很是惱怒,將寧洛被王婉玉迷惑全怪在他頭上,夫妻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寧洛不敢在家,托庇儲澤一上門將他帶了出去,打聽到王婉玉的下落就離京追了上去。
周鶯的婚事沒議成,她倒鬆了口氣。可家裡上上下下開始對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麼事觸了她的忌諱。
這天顧長鈞散值早,周鶯記著他的傷,早備了湯羹溫熱後給他送到柏影堂。
顧長鈞在和幕僚議事,聽北鳴傳報了,就轉過頭來瞧了眼窗外。
不過就是這麼一個細小的舉動,下頭坐著的幕僚卻都有些吃驚,他們互相打了個眼色紛紛起身告辭退了出去。
顧長鈞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周鶯已捧著湯進來了,身後跟著的落雲退了下去。
日暮沉沉,天際泛著灰藍淺紫的顏色,她也穿了身藍紫,少有的鮮亮,襯得整個人越發靈動幾分。手上戴著那碧玉鐲子,還是上回他叫人送去給老夫人、老夫人又轉贈給她的。顧長鈞隨意瞟了一眼,繡著紫藤花枝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掛著的玉鐲空蕩蕩的。
這手真是細……
“三叔?”
柔婉的聲音叫他抬起眼,視線落在她明豔奪人的麵上。
櫻桃小口,未施朱而泛赤,鵝蛋臉,未傅粉而透白。
還有那雙水光盈漾的眼,長長的秀麗的眉。
不知緣何,顧長鈞忽然覺著屋裡頭悶熱得他快喘不過氣。
作者有話要說: 顧長鈞想:這手真是細,不知握上去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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