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廳中一個人都沒有,顧長鈞隻身從樓上下來,他的親隨牽馬過來迎著。
周振夫婦都在外頭候著,目送顧長鈞遠去,嚴氏扯著周振袖子:“那個就是顧侯爺?”
周振點頭:“是。”
“這麼年輕,還這麼俊?”嚴氏原以為顧長鈞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實在沒想到周鶯喊三叔的人竟然才二十來歲。再想想周鶯的模樣,和這安平侯可是挺相稱的。
嚴氏心裡不是滋味,怎麼全天下的好都叫她們娘倆兒占了?她剛嫁過來那兩年,就覺著婆母偏心,周芙十二三歲就出落成了大美人兒,前來求親的絡繹不絕,婆母挑挑揀揀總沒合意的,總覺著人家配不上自己的閨女。後來周振將周芙送進宮,婆母恨得幾年沒和兒子說話,連帶也埋怨她,至今也不肯給半點好臉色。
如今這個周鶯,一樣是一副狐媚臉,竟然引得凶名在外的安平侯也動了心。
周振回頭瞥她一眼:“乾什麼呢?還不去把鶯娘接下來,一會兒回家去,給她溫點兒暖身的湯,可彆叫她著涼了。”
嚴氏咬牙道:“成婚這麼多年,怎不見你這麼關心過我?”
“你懂什麼?”周振不耐煩地擺手,“還不去?瞧她等急了,要不快活。”
周鶯若有個三長兩短,顧侯爺的臉色可就不好看了。那廝的手段可不是鬨著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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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眼看年關,連宮裡也有了幾分祥和的氣氛,從正陽殿到禦書房,一路都掛著大紅燈籠。禦書房裡,晉帝對著幾張奏疏沉默著。羅貴妃披了件薄衫,慵懶地從裡頭出來,“皇上,您怎麼起來了?”
晉帝歎了口氣,朝羅貴妃伸出手:“來。”羅貴妃緩步過去,偎在晉帝懷抱中,移目看向桌麵上攤開的奏疏。
看到上麵的字跡,羅貴妃麵色一凝,跟著蹙起雙眉。
是顧長鈞的字。
走筆遊龍,銀鉤鐵畫。舊年她求得他一張習字貼,學他的樣子寫字。他讀兵書,她也借來幾本研究,想跟上他的步子,想熟悉他的喜好,怕以後若在一起會沒話題可說。
好久遠了,過去的一切像一場夢一樣,有時她醒來,看到自己置身深宮做了寵妃,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十年寵妃生涯,漫長的像一輩子。她把生命都在這裡耗儘了,唯一可值得追憶的,卻隻有那點舊年記憶。
可連那點記憶,也對她太殘酷了,她這一生,幾乎就沒有過快活的時候。
心死的那天,她就已在這世上死了,活著的不過是具軀殼。
晉帝歎了口氣:“顧長鈞平北亂回來已有一個月了。他請旨封賞有功之士,這折子已壓在朕的案頭許久。”
羅貴妃壓下舌根的苦澀,伸手勾住晉帝的脖子,“皇上為何不賞他?他位置已夠高了,再往上,怕要封王公了吧?”
功高蓋主,沒有帝王會不忌諱。羅貴妃隨口一句話,叫晉帝蹙了眉。
“他有功。”晉帝笑了笑。可他難道無罪?欺瞞君上,親近逆賊,收容逆臣之後,他的罪,就是立時斬了也不算冤。可晉帝要怎麼開這個口。
怎麼解釋周鶯的出身。
怎麼昭告天下,自己的宮妃和自己的兒子有染。
怎麼舍得下這張臉?怎麼舍得男人的尊嚴?
太丟臉了。
隻能憋在心裡,強行忍住。
他是男人,是君王,這種事當年不能宣告天下,如今更不能。
史書上會留下恥辱的一筆,永遠抹不去。他將給後世恥笑,永遠抬不起頭。
這些年的文治武功,平定天下,什麼功績,也都給這汙名遮掩了。
晉帝捏著拳,目中有恨。羅貴妃捧著他的臉,嘟著嘴道:“皇上,怎麼了?是不是臣妾說錯話了?後宮不得乾政,臣妾不應該說,隻是……隻是那顧長鈞聽說出了名的傲慢,上回靈王選妃,他不是還惱了太後?好像他家的侄女兒,連咱們皇家人都不配娶似的……”
晉帝鬆了手,和羅貴妃拉開些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