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見佳人美色而動容,女子見男子俊俏而動心,皆是顛簸不破的道理,不值得大驚小怪。
可憐曾掖這位高大少年,比起朱弦府鬼修馬遠致的處境,要好,但是真好不到哪裡去。
陳平安見蘇心齋愁眉不展,便改變了主意,告訴曾掖修行之外,再睡個把時辰,就連夜趕路。
曾掖難得能夠為蘇心齋做點什麼,自然是拍胸膛震天響,看得陳平安直扶額,到底還是不曾飛過花叢的雛鳥。
不過陳平安還是給曾掖了一份機會,獨自走開,留著蘇心齋在篝火旁給修行中的曾掖“護道”。
陳平安偷偷留下兩柄飛劍在那邊,然後獨自走在積雪壓鬆、偶爾落雪簌簌而響的山脊小路上。
轉頭望去,發現蘇心齋拎著裙擺快步跑來,還故意在雪地中踩出聲響,在身後留下一長串腳印,不是因為她生前就是洞府境修士,而是清風城許氏作為搖錢樹的狐皮符紙美人之身,做到這些並不難。
天高地闊,無奇不有。
修行之人,一步步登高望遠,總是能夠看到比山腳更多的旖旎風光。
蘇心齋來到陳平安身邊,與他並肩散步,笑道:“陳先生真是不會當媒婆,難道看不出來,我對曾掖那個傻小子半點不動心嗎?”
陳平安苦笑道:“不動心就不動心,我又不會硬要你做什麼,可你也彆故意傷人家的心啊,以後蘇姑娘倒是清淨了,我可是還要跟那個傻小子朝夕相處好幾年的。”
蘇心齋故作驚訝,笑眯眯道:“陳先生這樣的神仙老爺,還會在意一個傻小子的心情啊?不聽話,就揍他嘛,打得他隻知道乖乖聽話,咱們書簡湖野修都這樣,誰都不記好,隻記打。”
陳平安氣笑道:“我都不稀罕搭理你。”
蘇心齋突然要伸手去挽住陳平安的胳膊,結果給陳平安跳開躲過,瞪眼道:“記打不是?”
蘇心齋掩嘴而笑,彎腰捏了個雪球,隨口問道:“陳先生隨身攜帶的那隻小炭籠呢,我可以幫忙生火。”
陳平安搖頭道:“就不浪費木炭了,在青峽島,反正不愁,用完了自會有人幫忙添上,在這兒,沒了,就得自己掏錢去集市買,手暖和了,但是心疼。”
蘇心齋雖然這一路多次露麵,早就領教過這位賬房先生的摳門,可還是會覺得新鮮有趣呀。
她本就是為了聽到這個答案,才問那個問題的。
蘇心齋走在陳平安身前,然後倒退而行,嬉笑道:“到了黃籬山,陳先生一定一定要在山腳小鎮,吃過一頓酥脆酥脆的桂花街麻花,才算不虛此行,最好是買上一大麻袋捎上。”
陳平安沒好氣道:“你掏錢啊?”
蘇心齋白眼道:“哎呦,我的陳大先生,陳老神仙,你都專程跑這麼遠一趟路了,還在意幾兩銀子啊?”
陳平安笑道:“一看就是個不會過日子的姑娘,還敢瞧不上老實本分的曾掖?”
蘇心齋氣惱不已,一下子丟出手中的雪球,給本就身架微垮的陳平安輕鬆躲過,蘇心齋還要再去捏個雪球,陳平安忙不迭說道:“打住打住,我可不希望曾掖對咱倆心生誤會。”
蘇心齋果真收手了,打趣道:“陳先生是滄海難為水啊,還是有賊心沒賊膽呀?”
陳平安微笑道:“不足為外人道也。”
蘇心齋看著這個年輕男人的那雙眼眸,做了個鬼臉,“呦呦呦,原來咱們木頭人陳先生,真有喜歡的姑娘了啊。唉,打賭又輸了。”
陳平安一笑置之。
最後陳平安讓蘇心齋先返回曾掖那邊,說他還要再隨便走走。
蘇心齋取笑了一句年紀輕輕就是老狐狸了,真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姑娘,才能有這份滴水不漏的心思。
陳平安就當是一句好話收下了,不跟她計較。
蘇心齋回到曾掖那邊,蹲在篝火旁。
陳平安久久未歸。
曾掖修行完畢,見著了就在身邊的蘇心齋,隻是傻笑而已。
陳平安返回後,繼續趕路。
由於臨近仙家洞府地界,陳平安便沒有取出其餘九張狐皮符紙美人,以往途徑山水神祇的祠廟,或是城隍閣文武兩廟,也多是如此。
其實書簡湖青峽島的一個供奉玉牌,根本不用擔心那些可能會出現的小麻煩,再者石毫國由於臨近野修遍地的書簡湖,對於許多在其餘小國版圖上匪夷所思的奇人異事,大多見怪不怪。隻是陳平安堅持如此,蘇心齋與其餘九位陰物,也就隻是嘴上碎碎埋怨幾句而已,甚至不像是埋怨,就像是在跟一位長輩撒嬌差不多。
在一個黃昏時分,一鬼兩人,來到了那座黃籬山的山腳小鎮,上山之前,陳平安雖然說不樂意花錢,還是買了一袋子桂花街麻花,什錦夾餡,最貴的一種,分給蘇心齋和曾掖,確實酥脆香甜,吃了幾口後,陳平安竟是轉身又去買了兩大袋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收入咫尺物當中,見著了蘇心齋的笑臉,陳平安視而不見。
看守黃籬山山門的兩位修士,是兩位資質不太好的下五境弟子,一老一少。
當陳平安拿出那塊靈氣盎然的青峽島供奉玉牌後,又大致說明來意後,兩人大驚失色,竟是根本沒有半點想要通報的想法,直接就領著三位往山上走去。
關於蘇心齋的身份以及那兩件事,陳平安沒有向黃籬山隱瞞。
老修士其實是記得蘇心齋這個名字的,畢竟她當年是黃籬山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子,隻是那場山下慘事,讓黃籬山非但沒有半點問罪的念想,反而還曾主動派人去往書簡湖素鱗島,與那位身為龍門境老神仙的祖師賠罪,當然也有“逢凶化吉、變壞為好”的心思,想著與素鱗島攀扯上點關係,也好在黃籬山山頭樹起一杆旗幟,震懾那些遠遠近近的仇家門派。隻是素鱗島當時就沒讓黃籬山修士走入山門,半點顏麵都沒有,好在那位修士返回黃籬山後,私底下,故意放出一些模棱兩可的風聲,還算是給自家師門帶來一些實實在在的好處。
所以聽聞是一位青峽島的供奉現身造訪,老修士哪裡敢怠慢。
黃籬山師門老祖很快從府邸走出,帶上幾位山上掌權的修士,親自接待這位高不可攀的陳大供奉。
對於石毫國而言,書簡湖千餘島嶼,數萬位桀驁不馴的野修,其中百餘島嶼都需要牢牢記住名字,在這之中,又有青塚、粒粟、天姥在內十餘座大島嶼,必須死死記住,至於出了一位元嬰老祖截江真君的青峽島,那更是最山頂、仿佛人間最高處的陸地神仙了,黃籬山無法知曉書簡湖最近兩個月的風起雲湧,但是關於劉誌茂順利登上江湖君主的寶座一事,石毫國內除了那些消息閉塞、隔絕人世的末流門派,幾乎所有山上修士,仍是人儘皆知。
蘇心齋見著了那位麵容熟悉的黃籬山老祖,熱淚盈眶,立即跪下,泣不成聲。
這個舉動,嚇了那位老祖和黃籬山眾人一大跳。
陳平安便措辭委婉,又將與山門修士說過一遍的那些言語,再說了一遍。
這些說法,都是蘇心齋自己琢磨出來的。
陳平安隻是照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