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2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340 字 10個月前

從心所欲,不逾矩。

天大地大,皆可去。

最後陳平安停步,站在一座屋脊翹簷上,閉上眼睛,開始練習劍爐立樁,隻是很快就不再堅持,豎耳聆聽,天地之間似有化雪聲。

一位駐守此城的大驪武秘書郎,一位不知來自大驪哪座山頭的隨軍修士,當然也有可能是來自一洲兵家祖庭之一的真武山。

是一位身披輕甲的年輕男子,他一樣是行走在屋脊上,今日無事,如今又不算身在軍伍,手裡便拎著在屋內火爐上燙好的一壺酒,來到相距數十步外的翹簷外停步,以一洲雅言笑著提醒道:“賞景沒關係,便是想要去州城城頭都無妨,我剛好也是出來散心,可以陪同。”

這是一句很厚道的客氣話了,隨著大驪鐵騎勢如劈竹,馬蹄碾壓之下,所有大驪之外自然皆是外鄉人,皆是附庸藩屬。不過年輕修士的話外話,也有警醒的意思在裡邊。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

那名年輕修士愕然,隨即大笑,高高舉起酒壺,原來那位青色棉袍的年輕男子,竟是以最為純熟的大驪官話開口言語。

於是這位年紀輕輕卻戎馬近十年的武秘書郎,朗聲道:“翊州雲在郡,關翳然!”

陳平安麵色猶豫,不太適合自報名號,便隻得向那人抱拳,歉意一笑。

關翳然大笑說道:“將來萬一遇上了難處,可以找我們大驪鐵騎,馬蹄所至,皆是我大驪疆土!”

陳平安神色恍惚,不知如何作答。

此後正月初三這天,陳平安三騎離開這座城池,繼續往北,不斷臨近石毫國北方邊境。

大雪消融。

春光催柳色,日彩泛槐煙。

一路上曾掖撿取了不少好東西,比如一方篆刻有“禮曹造”的石毫國總兵官關防印,許多當做瓶瓶罐罐丟在路旁的古董珍玩,多是大器和袖珍物件,胡亂散亂一地,估計那些形製不大不小、適宜攜帶的,大概都已被逃難百姓揀選而去,其實它們都是太平盛世價值數十、百餘金的昂貴物件,如今卻被棄若敝屣,還有道路上一些個早已被泥濘浸透、幾乎毀壞殆儘的名貴字畫、字帖,或是賤賣給各處沒有被戰火殃及的郡縣當鋪的珍藏物件,不曾想馬篤宜還是個財迷,曾掖更是,每次在當地設立粥鋪藥鋪,一有閒暇,兩個就會跑去撿漏,已經跟陳平安借了兩次,神仙錢倒是不多,加在一起就十二顆雪花錢,隻是折換成了世俗王朝的金銀,並不容易,必須去仙家渡口或是神仙客棧,所幸狐皮美人符紙中的某位女子陰物,出身石毫國一流卻算不得頂尖的仙家洞府,陳平安完成那位女子陰物的心願後,就跟那座仙家以神仙錢換取了一些金銀,交給馬篤宜和曾掖自己去處置,馬篤宜為此還專門纏著陳平安打造了一隻大竹箱,專門用來放置金銀。

陳平安對此沒有異議,隻要不耽擱各自的修行和正事,就由著他們去了。

這天在鄰近邊境的一座小郡城內,陳平安負責與本地官府牽頭之後,熟門熟路的曾掖和馬篤宜開始忙碌粥鋪藥鋪的設置,對此他們不敢有絲毫含糊,唯有在忙完每天的分內事之餘,才敢興高采烈去各大當鋪撿漏,因為陳先生雖然不插手具體事務,甚至幾乎從不開口說話,可是兩人與這位賬房先生相處這麼久,早已知曉陳先生的行事風格,陳先生什麼都會看在眼中,而且隻會看得比他們更深遠。

至於他們憑借向陳先生賒欠記賬而來的錢,去當鋪撿漏而來的一件件古董珍玩,暫時都寄存在陳先生的咫尺物當中。

這要歸功於馬篤宜出身世族,生前又是她所在島嶼珍寶坊的一個小管事,眼力不俗,遠遠不是少年曾掖可以媲美的。

後來陳平安擔心馬篤宜也會看走眼,畢竟他們購買而來的物件,雜項居多,從一座座石毫國富貴門庭裡流落民間,千奇百怪,就請出了一位寄居在仿製琉璃閣的中五境修士陰魂,幫著馬篤宜和曾掖掌眼,結果那頭被朱弦府馬遠致煉製成水井坐鎮鬼將的陰物,一下子就上癮了,先是將馬篤宜和曾掖撿漏而來的物件,貶低得一文不值,之後非要親自現身離開那座仿製琉璃閣,幫著馬篤宜和曾掖這兩個蠢蛋去購買真正的好東西,為此他竟是不惜以狐皮符紙的女子麵容現世,一位生前是觀海境修為的老人,能夠付出這麼大的犧牲,看來陳平安在賬本上的記載,並非虛言,確實是個癖好收藏古物這類書簡湖修士眼中“破爛貨”的癡人,賬本上還記錄著一句早年某位地仙修士的點評,說這位常年捉襟見肘的觀海境修士,若是不在那些物件上胡亂開銷,說不定已經躋身龍門境了。

陳平安也由著老修士,每天在他們麵前,明明是婀娜美人的相貌,卻會擺出那金刀大馬的豪放坐姿,反正他陳平安又不是沒見過類似場景,說實話,當初的場景,一個“杜懋”成天扭扭捏捏,行走之時,纖腰扭擺,其實還要更惡心些。

這天黃昏裡,曾掖他們一人兩鬼,又去城中各大當鋪撿漏,其實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沾鞋,能夠讓一位觀海境老鬼物都瞧得上眼的物件,尋常山澤野修當然也會動心,甚至是譜牒仙師,專程去往那些戰亂之國,將此作為難得一遇的掙錢機會,許多豪門世家傳承有序的家傳寶當中,確實會有幾件蘊含靈氣卻被家族忽略的靈器,一旦碰到這種,掙個十幾顆雪花錢乃至於數百顆雪花錢,都有可能。所以曾掖他們也會遇到修行的同道中人,之前在一座大城當中,差點起了衝突,對方是數位來自一座石毫國頂尖洞府的譜牒仙師,雙方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都談不上強取豪奪,最後還是陳平安去收拾的爛攤子,讓曾掖他們主動放棄了那件靈器,對方也退讓一步,邀請野修“陳先生”喝了頓酒,相談儘歡,隻是為此馬篤宜私底下,還是埋怨了陳平安很久。

陳平安去了家市井坊間的狗肉鋪子,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其實陳平安不愛吃狗肉,或者說就沒吃過。

隻是鋪子裡邊也賣其它吃食,就是他這麼個不吃狗肉的外鄉人,孤零零坐在一張桌上,也不喝酒,說著生疏的石毫國官話,隔壁桌上都是熱氣騰騰的狗肉燉鍋,大快朵頤,推杯換盞,這位青色棉袍的年輕人,就顯得比較紮眼。所幸鋪子是傳了好幾代人的百年老店,沒什麼勢利眼,老人是前台掌櫃,兒子是個廚子,蒙學的孫子,據說是個附近街巷有名的小秀才,所以經常有客人調侃這店以後還怎麼開,風趣老人和木訥漢子隻說都是命,還能怎樣,可哪怕是那個不苟言笑的憨厚漢子,聽到類似調侃,臉上還是會有些自豪,家裡邊,祖墳冒煙,終於出了個有希望考取功名的讀書種子,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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