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江邊的碼頭上,危霖帶著人靜默等候。 當天色將暗時,眾人才見到翻滾著赤紅江水的水麵上,駛來一艘船。 巫疆與中原不通往來,自然沒有商貿船隻。 沈未白他們回來時,乘坐的船隻,那是事前天耳,老鬼他們過來時帶來的,一直停靠在巫疆那邊的碼頭旁。 而向中原方向駛來的這艘船,造型與中原略有不同,規模也不如沈未白他們之前那艘大,通體烏黑,好似用整木鑄造而成。 那麼粗的木頭,起碼也要生長千年方可。 當烏黑的船,停靠在碼頭上時,危霖的視線就從船上落在了站在甲板上的人身上。 來的人一共三位,中間一位,手中還杵著木杖,他的一隻腳似乎有些問題,看容貌的話,倒是長得很白淨。 三人穿著的都是巫疆蚩民的服裝,渾身上下帶著一種與中原完全不同的原始氣息,透著野性。 若是沈未白在此,就會發現,這次相婭派過來的三人中,有兩人都是老相識。 除了精通蠱術的相禹之外,還有那位相氏第一勇士岜朗。 岜朗之前被風青暝操控,之後有沒有受到懲罰,沈未白並未多做打聽。但,如今他能護送相禹來此,恐怕那件事在相氏已經徹底揭過了。 總之,從這兩人的身上傳遞出的消息就是,無論相芎和咼皎夫人心裡如何想,都有相婭按著,她說到此結束,那就必定是到此結束。 危霖大致知曉藍翼在巫疆所經曆的事,但卻是第一次見相禹,岜朗等人。 看到相禹杵著木杖的樣子,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在心中冷哼一聲後,他還是以正事為主,換了一張笑臉迎了上去。 相禹並未注意到危霖的態度,在藍翼離開後,他的精神萎靡了不少,雖然心中沒有了那種偏執,瘋狂的念頭,但他對藍翼的心思,卻還未徹底消亡。 所以,這一次聽說有來中原的機會,且巫王希望他能來,他便不顧父母的反對,杵著木杖,帶著腿傷來了。 但可惜,他來到了中原,卻沒有在岸上的人群中,看到藍翼的身影。 這讓他眼中升起的光芒,都逐漸黯淡了下去。 “少族長,我是危霖,請!”危霖雖然麵帶笑容,語氣卻好硬邦邦的。 好在,相禹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岜朗兩人也沒有聽出他語氣中態度的不同,雙方見麵後,沒有摩擦產生。 …… 安靜小院中,沈未白站在院子裡澆花。 她極少伺弄花草,今日也是懶得偷閒,見這院子裡原主人料理的花草長勢極好,才起了幾分興致。 星鸞匆匆而來,站在她身後低語:“相氏的船已經靠岸,危星主已派人護送相氏的人過來。按照主公的吩咐,危星主已經帶著剩下的人,登船前往巫疆。藍翼那邊,也已經出發了。” “嗯。”沈未白頷首,將手中提著的水壺放在一旁的石案上。 她轉身看向星鸞,開口問道:“共來了幾人?” “三人。”星鸞道。 沈未白又問,“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嗎?” “已經安排妥當。”星鸞答。 沈未白叮囑了一句,“派人多留意,不要怠慢。” 星鸞頷首。 巫王如今和他們有著合作關係,危霖又已經啟程前往巫疆,相氏來的人,就代表了巫疆,代表了巫王,所以自然不能怠慢,落人口舌。 “主公,那您今天還要見他們嗎?”星鸞詢問。 沈未白看向漸暗的天色,隨意道:“明日再見。” “是。”星鸞得到了指示後,退身而去。 …… 莊園裡,接到消息的君悅兮和蘇言匆匆步出,騎上快馬,就朝前而去。 來到了與無相門對峙之地,兩人看到站在夜色中的清麗身影,才悄然鬆了口氣。 之前,來人稟報,說是毒醫到了。 然,江湖之上,誰也不認識毒醫,手下的人不敢私自把人放進來,隻能拿出毒醫的信物,匆匆報了上去。 君悅兮拿到信物的時候,心中也是一驚。 因為,這信物,正是他們為了認定毒醫身份,往冥獄送去的。 也就是說,冥獄接到這樁買賣之後,首先要確定接下,之後還要尋找到毒醫的行蹤,她答應後,才會把信物傳到她手中。 順序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時間! 君悅兮和蘇言在上去前,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眼底的震驚。 眼下,距離他們與冥獄聯係上,也不過才三天過去吧。 毒醫卻拿著信物出現在了他們麵前,這說明了什麼? 冥獄的情報網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恐怖! 還不止情報網,還有冥獄的反應速度,簡直太過驚人。 蘇言甚至比君悅兮想得更多,他眸色晦暗難明,想著若是能拿到冥獄傳遞消息的渠道,這種反應速度及情報的及時性,放在軍中,那會是什麼樣的效果。 隻是,當下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君悅兮和蘇言迅速調整好心態,迎了上去。 藍翼神色淡淡的看著兩人走近,肩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黑色藥箱,一身紫衣看上去神秘而危險。 越是靠近,兩人就越是看得清楚藍翼的容貌。 讓他們再度震驚的是,大名鼎鼎的毒醫竟然是如此年輕漂亮,氣質不俗的女子。 “在下君悅兮,乃是風泊山莊的少莊主。” “在下蘇言,不過是江湖上籍籍無名之輩。” 兩人各自介紹了自己後,才由君悅兮開口,“姑娘便是毒醫?”藍翼手持冥獄的信物而來,他們不會懷疑她的身份,但謹慎之下,還是再次確定為好。 藍翼緩緩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也無主動介紹自己名字的意思。 似乎在她看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若不主動詢問,她也沒有必要主動說出自己的名字,叫她‘毒醫’挺好的。 就如同相禹,也是多次的詢問後,她才告訴他自己的姓名。 卻不知,藍翼這孤冷的性格,讓君悅兮和蘇言更加相信她的身份,覺得她與傳說中那個性格古怪,喜怒無常的毒醫很相似。 不過,蘇言身為謀士,比起君悅兮來說,還是要更謹慎一些。他斟酌開口,“毒醫姑娘勿怪,我們實在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快就能趕來。” 話中試探之意,藍翼聽得清楚。 想了想,她聲音清冷的開口,“我恰巧在附近。” 蘇言皺了皺眉,‘真的是恰巧嗎?’ 君悅兮擔心他疑心病一起,無意中得罪了毒醫,忙站出來打圓場。“那可真是天助我等,毒醫姑娘能親自趕來,那些中了毒的俠士們就有救了。” “我隻是對無相門的毒感興趣,能不能救還不清楚。”藍翼十分實誠的開口。 “……”君悅兮。 “……”蘇言。 藍翼不解的看向愣住的兩人,“有問題嗎?” 蘇言恢複謙謙君子的淺笑,君悅兮輕咳了一聲,“毒醫姑娘很坦率。” 藍翼沒有再說話。 “毒醫姑娘,請!”君悅兮也不管蘇言如何,邀請藍翼進入莊園。 在藍翼背著藥箱走過他們麵前時,君悅兮禮貌的伸手,“這藥箱看著很沉,讓我來吧。” “不用。”藍翼肩頭一動,藥箱甩到了她身後,避開了君悅兮的動作。 一聲輕微的鈴聲響起,吸引了蘇言的注意,他的視線落在了掛在藥箱上的一個小香囊上,香囊底部還掛著一個鈴鐺。 君悅兮見到藍翼的反應,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些魯莽,忙告罪了一聲,收回了手。 藍翼這才繼續往前走。 君悅兮快步跟上,蘇言眸光微動,眉目舒展開來,也搖著羽扇跟了上去。 …… 救人如救火,君悅兮直接帶著藍翼去了百草穀神醫們待的地方。 之前,他們沒有想到毒醫會真的來,而且來得那麼快,所以住的地方還未收拾。正巧,如今人來了,君悅兮在征求了藍翼的意見後,便將她暫住的房間,安排在了百草穀眾人房間附近,同時也一並把隔壁的另外兩間空房收拾了出來。 毒醫的到來,讓君悅兮和蘇言有了極大的信心,有間醫廬的人也一定會到! 畢竟,相較於毒醫的行蹤不明,性情難辨,有間醫廬的規矩要更好得多。 隻要價錢合適,他們一般不會推掉送上門的生意。 將藍翼送過去後,濯神醫知曉了她的身份也是大喜,急忙把她帶到了中毒的那些人麵前。 君悅兮和蘇言不變久留打擾,便先一步退了出來。 兩人離開時,冷月已經高掛,四下隻有夜間巡邏隊伍的腳步聲。 “毒醫應該剛剛從巫疆出來,便接到了冥獄的傳信,這才能這麼快的出現在此地。”蘇言突然開口。 君悅兮詫異轉身,似乎在詢問他如何得到這個結論的。 蘇言也沒有隱瞞,輕輕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推斷。“你之前,想要幫她提藥箱時,我無意中看到了她藥箱上掛著的香囊。雖然我沒有去過巫疆,但是卻能看得出那香囊是巫疆的風格,裡麵裝的藥材,應該是用來驅散巫疆毒物的。這裡,與巫疆隻有一江之隔,巫疆又盛產毒物,毒醫從巫疆歸來,似乎也說得通。” 君悅兮皺了皺眉,他其實不太喜歡蘇言多疑的性格,但是又不得不承認,這種多疑,在很多時候代表了謹慎,也不容易出錯。 “既然想通了,那她便不可疑了吧。”君悅兮道。 蘇言笑而不語,隻留給君悅兮一個離去的背影。 …… 是夜,星鸞為沈未白鋪好床鋪,準備離開是對沈未白道:“主公,藍翼已經進了那座莊園。” 沈未白對此並無擔心,所以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星鸞想了想,說出心中困惑,“主公,屬下有一事不明。為何主公不讓藍翼主動說出從巫疆返回一事?反而讓她把巫疆的香囊掛出來?” 沈未白輕笑,“有的時候,一件事自己說出來,效果沒有讓彆人猜出來的好。哪怕,這是事實。” 這麼一說,星鸞就明白了。 她笑道:“的確,有些聰明人說真話,他反而不信。隻相信自己推斷出來的事實。” 沈未白眉目含笑,“藍翼此行,隻是因為她對無相門的毒好奇,沒有必要卷入其中,動點小心思,讓留在她身上的視線少些,她也能專注的研究毒藥。” 星鸞點了點頭,轉身離去時,卻看到院中出現了一道人影。“咦?” 沈未白看向院中的人,對星鸞道:“你先下去吧。” 星鸞收回眸光,安靜離開。 等星鸞走了之後,沈未白才走向門外,對站在院子裡的人好笑的道:“這麼晚了不休息,跑到我這裡來作甚?” 風青暝也笑了,他走近了幾步,卻未靠近。“我隻是睡不著,想見見阿姐。” 沈未白有些無奈。 明明這段時間,他們都在一起。 “阿姐,屍傀大軍不能現世。”風青暝突然道。 沈未白緩緩收斂了嘴角的笑意,眸中也多了幾分認真。 風青暝沉聲道:“無論無相門的算計是什麼,又或是姬雲廷的目的為何。屍傀大軍一旦現世,必定會讓天下大亂。” 不滅不死的軍隊,以死人組成。 已經足夠弄得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而最可怕的是,這種煉製屍傀的方法,死的人越多,屍傀大軍的數量就越壯大。 “那你打算如何?”沈未白問他。 風青暝道:“我知阿姐見相氏的人,就是想要找出屍傀大軍的秘密,尋求破解之法。” 沈未白沒有說話。 沒錯,她雖然嘴上說隻是看戲,不打算卷入這場紛爭之中。 但,在聽到屍傀大軍,還有金銀銅屍的時候,她也存著了要滅掉這些屍傀的心思。 並非她大發善心,而是她單純的看不慣無相門的這種手段。 利用死人達成自己的目的,實在是觸及到了她的底線。 隻不過,她心中所思,卻從未在眾人麵前表露出來,連星鸞他們都以為她隻是對屍傀的煉製好奇而已。 “我想夜探無相門。”風青暝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沈未白眸光一縮,並未立即出聲阻止。 風青暝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沈未白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她看著比自己小的男子,聲音輕柔的道:“好,到時候我與你同去。”</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