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禹被叫過來的時候,還一臉茫然。 但是,當他看清院子裡站著的屍傀時,臉上的表情就隻剩下震驚了。 “這……”相禹震驚之餘,杵著木杖快步的走過去,距離那屍傀也不過三拳距離,但那屍傀卻好似完全沒有反應一般。 相禹緊握著木杖,打量著被黑甲包裹的屍傀,腐屍味撲麵而來,一般人很難承受。 好在,他是蠱師,向來打交道的都是這些陰腐之物,對這種腐屍味很適應。 站在他麵前的屍傀,身子微微晃動,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 “瞌睡蠱果然好用。” 就在相禹仔細打量屍傀的時候,沈未白的聲音飄了過來。 他抬眸望去,就看到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朝自己走了過來。 明明是兩種極端的色相,卻出奇的融洽,和諧到給人一種無法插足的感覺。 “你們真的很厲害!”相禹神色複雜的看向二人。 他的確沒有想到,那麼快,眼前的兩人,就把屍傀帶到了他的麵前。 沈未白微微一笑,沒有多做解釋,“屍傀,你已經看到了,所以什麼時候能告訴我答案?” 之前,相禹提出,要親眼看到屍傀之後,才能回答沈未白的諸多問題。 如今,沈未白按照他所言,親手把屍傀送上,就是要一個答案。 相禹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頭,“我會用最快的時間,找到答案!”似乎怕沈未白不信,他又鄭重的補充道:“請你相信,我和你們一樣,都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無法給你太多時間,三天,三天之內我需要答案。”沈未白緩緩搖頭。 相禹不解的皺起眉頭,“三天?太緊迫了。” “最多三天。”沈未白沒有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 相禹深吸了口氣,最終在沈未白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把屍傀交給相禹之後,沈未白和風青暝沒有再打擾他。 兩人走出院子,朝沈未白住的東院落而去。 一路上,沈未白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風青暝幾次看向她,她都未曾發覺,快到東院落時,風青暝拉住她,沉聲道:“阿姐,不用太擔心。” 沈未白莞爾否認,“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阿姐常常表現得對任何事都毫不在意,但實際上是最在意的一個。”風青暝突然道。 沈未白一愣,失笑搖頭,“彆把我說得那麼偉大。” 她從不是什麼好人。 風青暝道:“阿姐心中自有一杆秤,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都清楚。” “我說了,我沒有那麼偉大。”沈未白笑著推開他的手。 風青暝沒有鬆開,隻是將她的手抓得更緊。“可是阿姐所做的事,都是為了天下百姓。” 沈未白歎了口氣,“你是這樣理解的嗎?” 質問般的語氣,讓風青暝一愣。 沈未白收斂了眉眼間的笑意,看著早已比她高的少年道:“或許,在你看來,我做的事都是好事。比如,小的時候,屢次救你。又比如,陰差陽錯的破壞了前朝複辟的陰謀。又或是,你看到我對無相門的在意,以為我是在擔心他們禍亂天下。但其實,不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目的,都有自己的所求。你看到的好,不過是恰好而已。而對我來說,這些好,不過是在我達成目的的同時,順手為之罷了。” 漸漸變冷的神情,還有淡淡化為無情的聲音,讓風青暝心中升起一股慌亂。 “不是的!”風青暝急於替自己辯駁,卻不知,這三個字,讓沈未白的眸底徹底歸於平靜。 “阿炎。”沈未白開口阻斷了他,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中抽出。“或許,你從未認識真正的我。” 沈未白其實從未在風青暝麵前掩飾過自己,但也許是幼年時的救命之恩濾鏡太重,讓風青暝一直覺得她是一個好人。 之前,沈未白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今日,風青暝的話,卻讓她猛然清醒。或許,真是這一層濾鏡,讓他對自己產生了男女之情。 萬一有一天,這一層濾鏡破碎,少年突然發現,他的阿姐從不是一個好人,那又該怎麼辦? 他該多失望? 沈未白想到了這裡,可是卻不會為了保持風青暝心中的這一層濾鏡,而偽裝自己,粉飾太平。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及時止損! “阿姐!”風青暝的心仿佛漏了一塊。 沈未白依然平靜的看著他。 風青暝向前一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我知道阿姐是什麼人!” 沈未白緩緩抿緊雙唇。 風青暝茶色的眼眸中,慌亂的情緒被無儘的深情所驅散,他凝視著沈未白,少年的嗓音已經趨近成熟,變得低沉沙啞:“阿姐對我就這麼不信任嗎?阿姐是什麼樣的人,我清清楚楚。但,無論阿姐做什麼,哪怕殺人如麻,在我心中依然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其實,應該是阿姐不懂我吧。我早就不是小孩了,也有心思深沉,黑暗的一麵。”隻不過,他在她麵前,會下意識的收斂而已。 沈未白愣住。 因為風青暝的話而愣住。 茶色透明的眸中,泛起了點點委屈,沈未白突然失笑。 她真的是蠢到家了! 沈未白擔心風青暝的濾鏡太厚,萬一有一天濾鏡碎了,他會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 但其實,風青暝在她心中何嘗不是一塊世間至純的璞玉? 而現實呢? 一個七歲就麵臨著種種暗殺的孩子,一國親王,焚野宮的少宮主……這些經曆,種種身份,尤其是一個心思單純,至真至誠的人可以駕馭的? 隻不過是,他們都願在自己的心上人麵前,展露出乾淨通透的一麵罷了。 想通這些,沈未白垂眸認輸,“是我想岔了,阿炎,對不起。” “阿姐不會錯。”風青暝心有餘悸的將沈未白摟入懷中,差一點,差一點他就失去了她。 沈未白任由他將自己摟入懷中,突然問道:“阿炎,我似乎從未問過,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她承認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就如同她在柳茹麵前承認的那樣,她喜歡不受束縛的活著,喜歡自己掌控的人生,所以會剔除人生中的一切不確定因素。 冒險,肆意,縱情,這是她對人生的追求,所有會影響這些的人與事,都不會被她接受。 所以,當初她義無反顧的離開了安亭伯府。 又所以,在最初知曉了風青暝心思的時候,她會選擇退去。 阿炎曾說過,隻想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卻從未關心過,阿炎想不想要…… “阿炎,你想要天下至尊的位子嗎?”沈未白問。 她語氣平靜,仿佛這天下至尊的位子,不過是她唾手可得之物,隻要風青暝點頭說要,她就會雙手奉上。 “不想。”然而,風青暝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沈未白從他懷中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為什麼?天下男兒的誌向,不都是想成為天下之主,人上之人嗎?” 風青暝親昵的埋首在她頸間輕笑,“那阿姐就當我不是天下男兒吧。我的心願,至始至終隻有一個,不要江山隻要美人!阿姐,阿炎真的隻想與你在一起,生生世世陪伴你左右,其他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阿姐一人重要。” 沈未白眸底的涼意徹底散去,嘴角抑製不住的上揚,她輕咳兩聲,退出風青暝的懷抱,正色的道:“雖然如此,但我確實無法忍受一個屍傀當道的人世間,所以無相門還是毀滅吧。” …… 無相門不知從何處得到了巫疆蠱術,研製出了一種可以操控死人之術,造出屍傀大軍。 而被引誘而來的三千正道俠士,已經被無相門視為了製造屍傀大軍的材料。 若不阻止一切,任其陰謀達成,天下將會被這些屍傀大軍,被無相門的各種毒藥弄得烏煙瘴氣,生靈塗炭。 相禹在琢磨屍傀的第三日,也是與沈未白約定期限的最後一日,無極閣的飛信到了沈未白手中。 “主公,看來辰王那邊也已經知曉了蠱毒一事,甚至不惜花重金請無極閣前往巫疆調查。”星鸞道。 沈未白不甚在意的點頭,“既然是送上門的生意,那就不要拒絕了。把我們知道的,都告訴他。” 她這幾日想了想,無相門這個坑,總不能她和風青暝出力。 既然這三千人是辰王送過來的,自然由他善後。 “還有,冥獄那邊被催促行動。”星鸞又道。 沈未白笑,“告訴婁天獄,讓他和買主談,他們什麼時候行動,冥獄可以配合行動,出其不意,事半功倍。” “是!”星鸞一一記下。 接著,她又道:“月狐已經與藍翼會合,特向主公請示接下來的任務。” “告訴她們,好好待在莊園裡,研究無相門的毒就可以了,若有什麼發現,及時傳消息過來。”沈未白點了點頭。 星鸞從懷中掏出一個棕色瓶子,雙手小心翼翼的遞給沈未白,“主公,這是藍翼研究出來的一種,可以殺死蠱蟲的毒。但目前,還不確定對多少種蠱蟲有效。” 沈未白饒有興致的接手,還不忘誇讚,“已經很不錯了。” 兩人說完話,星鸞先離開,去布置沈未白之前交代的事。 她剛走,柳茹和天水就一同過來。 “這段時間,外麵一團亂,我們的人出門,也需要小心謹慎,免得被無相門的人誤認為是那些武林正道,也要避免被那些武林正道誤認為是無相門的人。”天水好笑的說。 沈未白頷首笑道:“不會憋悶太久了。” 天水聞言,眸中一亮,“主公,接下來我們是不是有事可做了?不瞞您說,我們這段時間真是閒得發慌。” “老鬼呢?”沈未白突然發現,少了一個人。 天水‘啊’了一聲,才想起來老鬼離開是,並未告訴沈未白。“鬼老說他有些私事處理,先離開了。” 沈未白點了點頭,也沒有多想。 這些年來,老鬼來去自由,沈未白也極少會去問他的私事,所以這次也並不意外。 “彆說他們了,我都已經把隨身帶的書看了幾遍。”柳茹笑道。 沈未白突然看著柳茹道:“柳先生,不如我派人先把你送到薊國境內?” 薊國沈未白雖未去過,但已有她多家產業,不說彆的,玄黃商號的薊國分號還有無極閣的分舵都在那裡,柳茹先一步過去是安全的。 柳茹詫然的問,“這是為何?” 沈未白遲疑了一下,才酌情的道:“這裡很快就會變得不安全。” 柳茹凝眉想了想,才認真的道:“我服從主公安排。”她不會武功,若強行留下,隻會拖累,增加麻煩,還不如先一步離開。 沈未白卻笑了,“護你一個,還是可以的。我隻是怕先生在這裡待久了,覺得無趣。” 柳茹灑脫的捋了捋自己的衣袍,“也是這個理,所以我就先行一步,替主公在薊國探探路吧。” 沈未白眸光微動,笑道:“正好,先生先過去也能幫我做些事。” 柳茹眨了眨眼,微笑頷首。 “主公,護送柳先生前去薊國之事,交給我吧。”天水主動領命。 沈未白點了點頭,“也好,就交給你處理。” 天下終於找到事做,即便沒有刻意為之,一顰一笑也自然的流露出了天生媚骨的媚態。 …… 屍傀被盜走的第三日,無相門中風平浪靜,似乎他們並未發現有屍傀被盜。 或許,這是因為屍傀數量眾多,少上一具,無人知曉。 又或是,無相門的人想不到會有人潛入門中,進入藏屍洞偷走了一具屍傀,所以從不在乎清點屍傀數量。 也有可能是因為,沈未白盜走的是最普通的屍傀,而非數量有限的金銀銅屍。 總之,沒有打草驚蛇,這對沈未白來說,就是好的! 在第三日日落之後,沈未白接到了相禹的通知。 當她走到相禹暫住的地方時,風青暝已經比她先一步到達。 這一次,不僅相禹,岜朗和圖丼也在,而那具屍傀正矗立在房間之中,靜止得如同一尊雕像,隻有那一身腐屍味證實著它的存在。</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