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州書院,藏書樓。
朱銘經常來這裡借書看,他發現自己記性很好,不知道是因為金手指,還是因為身體變年輕了。
從生理學角度講,人在二十歲出頭時,腦容量就達到峰值,此後便逐年下降,尤其是記憶相關部分。與此同時,“語義記憶”卻繼續增強,簡單來說就是理解能力變強。
朱銘現在是將近三十歲的理解能力,又擁有十多歲的記憶能力。
搜尋好一陣,朱銘去問圖書管理員:“這裡怎沒有百家雜學?”
管理員說:“科舉不考雜學,看多了會耽誤學生。雜學也有,律法在最裡麵的書架,書院學子若無把握考進士,也可去考明法科。”
朱銘問道:“怎連荀子也沒有?荀子亦為儒家經典。”
“俺不曉得。”管理員搖頭。
朱銘隻能隨便抽一本,借了書在小院裡溜達。
“大郎無恙。”一個學生問候道。
朱銘拱手回禮:“君安。”
隨著朱銘搬進貴賓宿舍,再加他的詩詞和傳播,書院學生對他還是極為尊敬的。
這裡沒人稱他為秀才,那是小民對讀書人的稱呼。
讀書人之間若稱秀才,被稱呼者肯定已經考中進士。
但朱銘年齡太小,書院學生拉不下臉皮喊“小朱先生”,於是選了個比較親切的“大郎”稱呼他。
從藏書樓出來,一路遇到十幾個人,全都主動過來打招呼。
回到貴賓宿舍,白崇彥、李含章等士子,已經在院子裡等待多時。
他們對朱銘的學問愈發信任,平時寫了經義文,先讓老師批改一遍,再拿來請朱銘重新批一遍。
秋天就要考舉人了,大家都在為高考做最後衝刺。
十多篇經義文,朱銘翻開細品。他在這方麵“眼高手低”,一般隻改破題,論述部分隻提出大致建議,但總能角度新穎令學生有所收獲。
批改的經義文多了,朱銘的寫作能力也在提高,雖然至今他也沒親手寫過。
隔壁房間,陳淵還在研究數學,目前主攻平麵幾何的初二內容。
閔文蔚不知何時溜達過來,想進去跟陳淵聊聊,卻被其親隨攔著,碰了一鼻子灰。
“讓學生不做書蟲,自己卻是個書蟲!”
閔文蔚暗自嘀咕,他知道陳淵在學算術,而且越來越走火入魔了。
在閔文蔚看來,陳淵治學有問題,已經把腦子搞壞掉。
他負手溜達到朱銘這邊,看到朱銘正在給學生批改經義文,頓時心懷大尉,捋著胡子微笑頷首。
這才是做學問的樣子嘛!
朱銘批改的文章,閔文蔚也看過。
他不得不承認,朱銘在破題方麵,很多時候都有神來之筆。可惜隻批改孟子、論語和周易,其他幾經似不擅長,否則閔文蔚會讓所有學生都來請教。
拖了張板凳,閔文蔚在旁邊坐著,不去打擾學生們忙正事。
他又瞅瞅院外,白勝、石彪和陳淵的三個保鏢,正在那邊練習武藝。發力時的哼喝聲,還有槍棒的破空聲,難免讓閔文蔚感覺太吵鬨。
忽地,一人疾奔而來。
閔文蔚對這人有點印象,好像是陸提學的親隨。
那親隨衝進來:“小朱先生可在?有急信來報!”
朱銘放下毛筆走出,朝對方拱手示意。
那親隨氣喘籲籲說:“小朱先生可讓俺好找,先去了通判府邸,才知先生在書院裡。官家……官家派了中人來征辟,要辟先生去大晟府!”
閔文蔚聞言羨慕不已,就連稱呼都變了,笑著說:“恭喜先生。”
其他學生,也紛紛道賀,就連白崇彥也在賀喜。
隻有李含章說:“大晟府去不得,去了就隻能填詞耍樂。大晟詞人,在京城名聲極劣,被視為幸臣弄臣,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白崇彥愣了愣,忙說:“那便去不得,以大郎之才,科舉也能考,萬萬不能因小失大。”
那親隨又說:“隻能稱病辭辟。”
“咿呀!”
隔壁房門猛地推開,陳淵走出來說:“不能稱病,恐因此獲罪。”
朱銘奇怪道:“稱病婉拒征辟,這不是很正常嗎?”
陳淵解釋說:“三年多前,有個叫道楷的高僧,也是被官家征辟。賜號定照禪師,又賜紫衣度牒,令其到東京做僧官。他以少年時發過重誓,又以對父母的孝心為由婉拒。說他一旦接受征辟,既背了佛法,又叛了親人。”
“這兩個理由,都很正當啊,難道沒推辭掉?”朱銘問。
陳淵說道:“官家覺得被傷了麵子,派人強逼那高僧穿紫衣。高僧不穿,被黥麵入獄,發配到臨淄充軍。這件事情,在中原鬨得人儘皆知,我遊曆至關中的時候,才聽說那高僧獲釋,足足流放了一年多。”
洋州偏僻,消息不通。
大家還是頭一回聽說此事,都感覺非常離譜。
自古拒絕皇帝征辟的例子很多,再不講道理的皇帝,也就把人強行綁去京城。哪有把人黥麵刺字,而且還流放充軍的?
更何況,那還是一位大德高僧,還是以佛法和孝心為理由拒絕。
當今官家,實在……太小肚雞腸!
就連閔文蔚,都聽得連連搖頭,認為皇帝有失人君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