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宣是侯蒙的第三子,今年二十六歲,目前在國子監讀書。
相貌頗類其父,白天出來有點嚇人,晚出來可以嚇鬼。
宋代科舉在糊名製之前,對容貌也是有要求的。若你長得太醜,或者身有殘疾,考再好也趁早滾蛋。
“去看看他們講的什麼學,再看看那朱成功是怎樣人,”侯蒙得了宋徽宗命令,回家叮囑兒子,“莫要與之深交,此人得罪蔡黨,又被官家看重,今後多半要遭奸黨圍攻。”
侯宣卻說:“父親何必氣餒?蔡京四麵樹敵,早晚有一天會失勢。”
侯蒙搖頭道:“官家喜歡下棋,我是棋子,那朱成功也是棋子。我等隻是小卒,蔡京卻是車馬,關鍵時候,棄卒而保車也。頂多一兩年內,為父必遭貶謫,何必把年輕人牽扯進來?我們不與朱成功深交,他還能多留在京城幾年。”
北宋末年,已經有象棋,喚作象戲、象格戲,甚至還有三人對局的三象戲、七人對局的廣象戲。
兵卒,可以斜著走……
侯宣挎著寶刀,帶一個隨從便出門了。
他的性格,跟父親年輕時差不多,喜歡結交豪傑,而且一擲千金。
副宰相侯蒙還沒考進士那會兒,做過好幾年遊俠,經常因長得醜被人嘲笑。
有一年春天士子聚會,有人將侯蒙的臉,畫在風箏放飛天空。
麵對如此戲弄,侯蒙當場作詞一首:“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無端良匠畫形容。當風輕借力,一舉入高空。才得吹噓身漸穩,隻疑遠赴蟾宮。雨餘時候夕陽紅。幾人平地,看我碧霄中!”
眾士子羞慚敬佩,不敢再拿侯蒙的長相開玩笑。
侯宣帶著親爹的任務,騎馬來到蔡河邊,略一打聽,便知朱銘在何處。
現場有許多士子和百姓,不但有應考舉子,甚至連國子監、太學的學生,都悄悄來了一些。
“誰人是朱成功?”侯宣問道。
旁邊的士子說:“此刻講學之人,便是朱成功。默庵先生講足一個時辰,喝水休息去了。”
侯宣讓隨從牽馬等候,自己繼續往裡麵擠。
卻聽有人質疑:“成功兄處處以我為本,綱紀何在?我可以是妻,妻為本而夫不存。我可以是子,子為本而父不在。我可以是臣,臣為本而置君於何地?”
朱銘說道:“這位兄弟講的是三綱。但三綱不能單論,須三綱六紀、三綱五常共論。綱是什麼?各位有沒見過漁網?綱便是把漁網撒出去,漁夫手裡抓住的那根繩子。若處處都隻顧那根繩子,繩子歪了,繩子斷了,漁網再好,能捕得到魚嗎?”
“請君細講。”質疑之人說道。
朱銘說道:“班固首倡三綱六紀,但他同時也說,人皆懷五常之性。又在論三綱之義時說,君者群也,群下所以歸心。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
“為君之人,不群臣下,臣子會歸心嗎?為父之人,不矩法度,兒女該遵從嗎?為夫之人,不扶妻子,妻子該服從嗎?不該!”
“三綱五常,講的是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間,應該互相遵守道義。而非是說,君為臣綱,臣就要愚忠其君也不是說,父為子綱,子就要愚孝其父更不是說,夫為妻綱,妻就要盲從其夫。”
“我且問閣下,有一夫妻。妻子賢良淑德,沒有半點錯誤。丈夫卻吃喝嫖賭,敗光了家產祖業,還對妻子動輒打罵。夫者,扶也,這樣的丈夫,扶持過妻子嗎?妻子還該順從他嗎?”
那人搖頭道:“自是不該。”
朱銘說:“婦有婦德,夫也有夫德。夫不守其德,便是綱紀壞了,夫為妻綱也不要再談。妻子應該規勸,如果屢勸不改,索性和離算了,離婚了再嫁個好丈夫!”
“小先生講得好!”
卻是個大媽扯開嗓子吼叫,她手臂還挎著個籃子,估計是來這邊購物的。
現場聽講的,還有不少婦人,都覺得朱銘說得有道理。
首倡三綱六紀的班固,在分開闡述三綱時,已經用了五常來解釋。
後來朱熹把三綱五常合在一起,也說得明明白白。君臣、父子、夫妻的責任,都是雙向協調的,不能拋開義務隻談權力。
偏偏世人隻論三綱,刻意忽視甚至曲解五常,隻強調下尊卑關係,卻不講為君、為父、為夫的責任。
朱銘又對那些年輕士子說:“班固言,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做父親的,自己沒有規矩,自己不講法度,他們說的大道理,難道做兒子的該聽嗎?”
年輕人多少都有逆反心理,對朱銘這些話感同身受。
但又不敢直接喊出來,於是現場爆發出一陣笑聲,用笑聲來表達他們的認可。
皇帝不群臣子,臣子該怎樣做?
這句話,朱銘沒有講,反正道理擺在那裡。
朱銘繼續說道:“我本、方矩之論,就是以己身為直尺,去把家國天下畫得更方。夫失其綱,該當歸正。父失其綱,該當提醒。君失其綱,該當勸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