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山的地方有個村落,午飯便在村中大戶家吃,村老們帶著年輕人等候多時。
縣令王畋介紹說:“太守,這位是本地耆老劉太公,今載恰至耄耋之年。”
朱銘拱手道:“老先生高壽,身體可還硬朗?”
劉太公連忙回禮:“托太守的福,能吃下一碗乾飯。”
“吃得下飯,定能長命百歲,”朱銘主動攙扶其前行,“不提前打聲招呼,今日便來叨擾,晚輩實在是冒昧了。”
劉太公沒想到竟有如此禮遇,知州攙扶著他走路,頓覺雙腿發飄,聲音顫抖道:“不敢當,太守但有差遣,老朽便安排人做事。”
村中最大的宅子,飄來陣陣肉香。
朱銘被請進去落座,一碗碗吃的端來。
不待仆人拍開酒壇封泥,朱銘就朗聲說道:“酒水撤下去。”
劉太公笑著說:“這是本村自釀的美酒,請太守品鑒一番。”
朱銘表情嚴肅道:“祭祀之事,當遵禮製。三日齋,七日戒,不飲酒食辛,不與妻妾同寢。此乃古禮,不可妄廢。”
眾人麵麵相覷。
朱銘又指著桌美食:“含有蔥、韭、蒜等辛物之食,全部撤下去,分與村中鰥寡孤獨。隻要我在濮州做官,任何官吏,敢在祭祀堯陵前飲酒食辛,爾等皆可前去州衙檢舉。誰敢對帝堯大不敬,定讓他丟官罷職!”
眾皆肅然,隨即若有所思。
特彆是那三位縣官,昨晚在賓館的時候,朱銘當著他們的麵喝酒。
今天卻又說不能喝酒,明擺著就不是什麼遵禮,而是在警告他們不可擾民,不可借機向百姓索要酒食。
曹元歸說道:“把酒撤下去,有辛物的菜肴,分與村中百姓。”
劉太公連忙附和:“撤撤撤,太守是對的,不可逾了禮製。再去烹飪些肉食,記得彆放辛物。”
“不必了,”朱銘說道,“吃的若是不夠,端些來醃菜即可。”
曹元歸、王畋、耿鼎臣三位縣官,悄悄的互相使眼色,他們都已經明白,朱知州此刻在立規矩。
如此強硬態度,而且句句在理,不容任何人反對,今後的日子必不好過啊。
就拿祭祀來說,事情可大可小。
小到可以一笑而過,大到可以丟職罷官!
如果朱銘想要搞事兒,一封彈劾奏疏,就能讓他們丟官。比如,彈劾他們祭祀前不洗澡,這他媽怎麼自證清白?
這頓飯吃得很不愉快,劉太公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得罪了知州。
用餐完畢,朱銘又來一句:“今日食物,作價幾何,都記在祭祀用錢。接下來幾日,人夫、豬羊、竹木、柴炭、豆麻、灰草等物,一筆一筆要記得清清楚楚!此次祭祀所耗錢財,我查賬之後,會立一個規矩,作為今後祭祀的定製。”
曹元歸暗自歎氣,拱手說:“是!”
“眾人歇息兩刻,再隨我進山劃界,”朱銘吩咐道,“再找幾個石匠,不但要打造禁區界碑,我還要立一塊祭堯不擾民碑。今後但有違反者,任何人等,皆可去州衙告狀!”
三位縣官,快要瘋了。
他們已經決定配合知州“仁政愛民”,但他們所理解的仁政,似乎跟知州的仁政有點不一樣。
下午,朱銘帶人進山。
朝廷確定堯帝的陵寢在此,但具體埋在哪裡肯定沒法說。於是選了處風水好的所在,建了祭壇和廟宇,作為春秋祭祀場所。山中百姓,隻留了五戶,輪流為廟宇香祭掃。
朱銘指著廟宇,下令道:“以此為中心,丈量土地,方圓一裡圈為禁區。”
曹元歸忍不住說:“方圓一裡是否太小?”
朱銘說道:“聖賢與道合一,廣有宇宙天地,帝堯怎在乎陵寢大小?人民敬堯,存乎一心,意誠則靈。”
三位縣官不敢辯駁,隻得讓吏員們照做。
朱銘又說:“劃定禁區之後,四方埋下界碑。界碑之外,可以樵采畜牧,不得乾涉百姓生活。”
當晚,朱銘就在山下村落休息。
依舊是劉太公作陪款待,酒水不敢再端來,辛辣之物也不敢再放。
但肉食備足了,好歹不能讓知州再吃醃菜。
按照先秦古禮,齋戒不禁肉食。
相反還鼓勵吃肉,因為吃肉能養精神,可以更好的跟神明溝通。
不讓吃辛,是怕韭菜、蒜味太重,口臭會冒犯到神靈。沐浴更衣的道理也一樣,得講究個人衛生,否則就是對神靈不敬。
第二天,各村的役丁早早趕來。
他們自帶乾糧和工具,進山修繕祭壇,清除樹木雜草。這屬於服役,沒有工錢,吃住都得自己想辦法。
第三天,全縣有頭有臉的人物,陸陸續續趕來,他們是來陪知州祭祀的。
等所有人都到齊了,朱銘卻不進山。
李寶拿出小本本遞,朱銘接過來看了看,順手扔給曹元歸:“既然交了免役錢,怎又要出役丁?”
曹元歸嚇得雙腿發軟,隨即咬牙切齒道:“那些胥吏,簡直無法無天了!太守放心,等祭祀結束,下官定然嚴查不饒!”
朱銘掃視陪同祭祀的鄉紳,朗聲道:“既然本縣士紳耆老皆在,便在這裡說清楚,也為今後祭祀堯陵定下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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