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雷澤縣,孫家屬於新貴豪強,錢家才是老牌望族開國大將錢守俊的後代。
兩家曾經結過姻親,甚至孫家最初發跡,就是靠著錢家扶持。
當時,孫家有子考中諸科,錢家嫁女予以栽培。
隨後兩家都仕途暗淡,很少再出大官。特彆是宋真宗年間,濮州盜賊作亂,知州和監軍都被綁了,錢孫兩家也遭燒殺搶掠,錢家至今都還沒恢複元氣。
王畋出城之後,不敢去這兩大家族的地盤。
為穩妥起見,他從南郊繞行數裡再向西,小心避開錢家掌握的村落。
至一村中,王畋喊道:“魏典何在?我乃縣令,讓他速速來見!”
聽得縣令至此,村民們惶恐不已,慌忙去尋村老和保長。
不多時,一個老者被簇擁著,小心翼翼過來迎接:“老朽……”
王畋此刻焦急得很,直接打斷道:“快把魏典找來,我要任命他為弓手都頭!”
老者喜道:“魏典在二翁家……”
“駕!”
不待老者說完,王畋就打馬奔出。
他去年來過村裡一趟,陪同太監征辟道士魏二翁。
這也是個修內丹的真道士,隻知姓魏,排行老二,年過七旬依舊健朗。宋徽宗慕名征辟,魏二翁避而不見,還略施“法術”把太監給嚇跑了。
騎馬奔至魏二翁家,王畋喊道:“魏典,快出來!”
眼前隻有幾間茅草屋,王畋喊了半天,一直無人答應。
忽聞身後傳來聲音:“縣令尋俺作甚?”
李寶回頭看去,卻見一老一壯,肩都扛著鋤頭。
那個健壯青年瘸了條腿,而且臉有刺青。
王畋喜道:“魏典,本縣征你為都頭,快快拿起兵器隨我進城!”
“不去。”那個叫魏典的青年,絲毫不給縣令麵子。
村民漸漸跟過來,都勸魏典答應。本村百姓做了公人,平時也好照顧大家,被官府盤剝起來沒那麼狠。
魏典冷笑:“俺殺了強盜,卻被孫家構陷入獄,流放河北做那賊配軍。俺在河北剿賊有功,非但領不到賞錢,連腿傷也不給治。不論做公還是當兵,哪討得了半點好處?”
王畋質問:“你想不想報仇?”
魏典說:“俺仇家不少,縣令說的是哪個?”
王畋說道:“知州親臨本縣,抓了孫家兄弟,如今被鮮衣社堵在縣衙。你若應征,便能報仇。今後把孫家兄弟移送州城,也須伱來押解,防備馬賊劫囚車!”
“真要法辦孫家?”魏典半信半疑。
白勝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朱知州有令。濮州疲敝,百姓窮困,早已不堪重負,明年的地裡腳錢,當減為每鬥七十文!”
此言一出,瞬間轟動。
村老和保正激動得衝過來,慌忙問道:“可是真的?”
白勝說道:“知州的話能有假?說出來逗你們耍子?”
眾人一想,確實如此,知州沒必要拿這開玩笑。
這玩意兒最初叫“支移”,即因為特殊情況,百姓交稅不在本地,而是要送去某個指定地點。一般是以鄉裡都保為單位,大家攤派運輸費,選一些青壯去交糧。
比如陝西百姓交稅,有時需要走四五百裡,自己把糧食送到前線。
十年前,蔡京對此進行改革,也不讓百姓“支移”了,通通改為“地裡腳錢”。百姓隻須把糧送去縣衙,剩下的由官府搞定,但所有人都得額外交錢。
地裡腳錢,每鬥56文,已經相當於正稅。
剛開始在京西路施行,繼而又推廣到全國。說得更直接一些,就是向農民雙倍征收田賦!
而地方官吏趁機魚肉百姓,落實到基層,往往數倍征收。雙倍給朝廷,剩下的自己截留。鄉下四、五等戶,種出糧食還不夠交稅,賣牛賣田者不知凡幾。
由於激起民亂,六年前下詔把零頭給免了,接著又把稅不及鬥的五等戶免了。
京東路這邊收得特彆高,原因是土地兼並嚴重,隱田太多收不稅。大戶的和買錢也攤派太多,經常出現拖欠,隻得從小老百姓身找補。
朝廷規定每鬥56文,朱銘下令減為70文,明明多收了14文雜稅,卻讓這些村民激動萬分。
雙倍征收田賦,還非法增加14文,就這樣橫征暴斂,朱銘竟也算青天大老爺!
王畋聞言也是一愣,原來知州對他有所保留啊。
降低地裡腳錢,才是朱銘的絕招,威逼利誘地主配合方田。
王畋已經猜到朱銘的做法,老實配合方田的,就降低地裡腳錢。不老實配合的,便加倍收取,實際交稅反而更多。
如果能夠嚴格執行,地主們肯定樂意配合。
但地主們也會擔憂,即朱銘離任之後,人走而政息,田賦要多交,地裡腳錢也要多交。到那個時候,日子更加難過。
不管今後如何,王畋抓住機會說:“知州如此仁愛百姓,今日被歹人堵在縣衙,旦夕或有性命之危。爾等難道坐視不管,讓一心為民的好官喪命嗎?你們還想不想少交地裡腳錢!”
魏典扔掉鋤頭:“俺跟你去救知州!”
保正說:“俺也去。”
王畋說道:“把村裡可堪騎乘的馬都牽來,事後必定歸還!”
除開懷孕、生病、老弱的馬兒,全村有四匹馬可以騎。這都得益於京東路馬政,稍有家資的地主,必須為官府養馬。
雖然用作戰馬太次,但騎著趕路絕對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