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社的前幾天,節日氣氛就已烘托起來。
已經出嫁的婦人,紛紛街采購。再是沒錢,也得扯兩尺紅頭繩,順便給孩子做一身新衣服。
等到秋社那天,孩子如果未成年,會被母親帶去外公外婆家過節。
家家戶戶都在打社糕,實在沒錢做社糕的,也要煮點社粥喝,好歹把這個節日糊弄過去。
朱銘帶著州縣兩級官吏,前往城郊祭祀,他領銜祭拜社神,王老誌則擔任儀式主持人。依舊隻用雞鴨魚小三牲,糧食祭品的種類多了些,儀式結束之後,祭品被吏員們分走。
城內城外,鄉間市鎮,皆有熱鬨活動。
一般是由附近的大戶湊錢,共同搭建舞台,各自請來的表演者,還會變著法的搶風頭。誰家的表演最精彩,就代表這家大戶最有實力。
小商販們喜氣洋洋,扯開嗓子叫賣。
再是窮困的百姓,也會在吃飯之後,闔家跑來逛廟會。一分錢不掏,免費看表演也是好的,畢竟平時缺少娛樂活動。
即便是盜賊,亦混在人堆裡,在這天快快活活做良民。
鄭家陪嫁的四個男相撲手,朱銘也讓他們台,跟濮州本地的相撲手切磋。有勝有負,表現一般。
朱銘坐在觀眾席,感受到那種歡慶氣氛,似乎真就海清河晏、天下富庶了。
李孝忠坐在另一側,身邊皆為濮州士紳。
這貨不時往朱銘那邊瞟,臉難掩得意之色。他已經得到確切消息,知州就快滾蛋了,估計慶祝完秋社便走。
流水的知州,鐵打的李家,這濮州終究還是李家說了算。
半下午,朱銘帶著眾官吏回城吃飯,即是設宴慶祝節日,也是大家給知州餞行。
“這杯酒,恭祝太守前程似錦!”通判田如用舉杯說道。
“為太守賀!”
眾官高呼,語氣歡快,頗有送瘟神的味道。至少有一半官員,盼望著知州趕緊離開,這位官太他媽能折騰了。
朱銘微笑舉杯:“為官家賀。”
“為官家賀!”眾官應道。
田如用親自為朱銘斟酒,由衷感慨:“太守若能再留任一年濮州風氣必定大為改觀。”
他是真舍不得朱銘,這裡的鄭黨太少,朱銘若是離任,田如用得獨自應付,指不定哪天就被官吏架空。
朱銘碰杯說:“田大判隻要挺直腰杆,又何懼宵小?”
“哈哈。”田如用尬笑兩聲,他膽子太小,可不敢瞎折騰。
黃龜年等人,也陸陸續續敬酒。
至於鄄城知縣姚廣恕,卻一點麵子都不給,直接把朱銘當成空氣。反正早就撕破臉了,得罪朱銘越狠,他背後的靠山就越滿意。
一直喝到傍晚,朱銘乘馬車回家。
有個雷澤縣弓手,已經等待多時,親自把書信交到朱銘手裡。
這封信,是雷澤縣都頭魏典送來的。內容很簡單,感謝太守的提拔,同時婉拒太守招攬,不願跟著太守前往金州任。
朱銘說道:“信我收到了,回去告訴魏都頭,讓他好生善待百姓。今後若是遇到困難,隨時可來尋我幫忙。”
“是!”弓手躬身告退。
朱銘又問張鏜:“你呢?是繼續留在鄄城,還是隨我去金州?”
張鏜有些糾結,他覺得跟著太守很爽,時不時就能剿匪抓人,生活多姿多彩特彆刺激。但又不願離家太遠,畢竟家中還有妻兒老小。
思考好半天,張鏜問道:“俺能否把妻兒也帶?”
朱銘笑道:“當然可以。”
“那俺跟太守走。”張鏜決心出去見世麵,總窩在濮州難免目光短淺。
秋風蕭瑟,朝陽如血。
一眾官吏把朱銘送到黃河岸邊,才來濮州三個月,他就要揮手作彆了。
倒是多了三個隨從。
劍術高超的張鏜,雞鳴狗盜的楊樸,以及妄想造反的石元公。
秋水過境之後,黃河故道再次枯淺,隻有小船能夠通行。高於地麵的河床,一直延伸到埽堤,全是淤堆的乾涸沙土。
朱銘登埽堤眺望北方,傻站了許久,終於轉身離去。
任之時,朱銘走南邊的廣濟河,如今離開,則是從北邊順著黃河走。
順著黃河故道,前行六十裡路,磨磨蹭蹭用了三天,時不時找個路人問話,終於來到了開德府城。
這裡又叫濮陽,也是澶淵之盟的澶州。
“當年真宗皇帝,便是親征至此啊。”朱銘遙望城池感慨。
石元公離開濮州之後,精神狀態好了許多,頗有飛出牢籠的感覺。他用嘲弄的語氣說:“締盟澶淵,封禪泰山,曠世之偉業也。”
朱銘回頭瞪了一眼:“你那嘴皮子,可以找針線縫一縫。”
石元公立即閉嘴,他跟隨太守多日,如今還沒摸清路數。他隱隱能察覺到太守的野心,但又覺得很扯淡,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造反?換做自己,年紀輕輕當了知州,做夢都夢不到造反之事。
於是,石元公隻剩下一種猜測:太守肯定覺得大宋將亡,在提前尋求退路。
袞袞諸公,都認為大宋花團錦簇。
隻有石元公這樣的山東破產士子,才能覺察到一絲亡國征兆。可惜,在山東士子眼裡,“大宋崩潰論”已出現百年,崩潰到現在居然還在延續。
開德府南邊是興仁府,跟朱銘一起出京的知府王傑,此刻也在興仁府瘋狂折騰。
王傑彆的不管,天天催促富戶給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