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元老驚訝道:“他怎敢挖墳取骨?”
朱銘說:“挖的是漏澤園。”
這就沒問題了,漏澤園屬於慈善公墓,埋的都是無人收屍者,不會有哪個家屬來鬨騰。
蘇元老又喝下兩杯,試探道:“金州戶籍,三萬九千六百三十六,前任太守欲補為四萬,已報戶部,還未通過驗查。朱太守以為如何?”
“順其自然。”朱銘模棱兩可道。
達到四萬戶,可為望州。
十五年前,範仲淹之子範純粹,在擔任金州知州的時候,蔡京下令清查全國田畝和戶籍。
範純粹很有意思,故意隻報三萬九千多戶,差三百餘戶就能湊足四萬。一旦湊齊四萬,範純粹的差遣官品級,就等於原地提升一級,但他偏偏不把戶數湊齊。
因為如果成了望州,金州的負擔會更重!
順其自然?
蘇元老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朱銘的意思。
想把金州升為望州,戶部會先派人來查驗。朱銘的態度是,你愛升不升,反正老子不給賄賂,想趁機撈錢沒門兒!
不賄賂戶部官員,州等是升不去的。
金州貧瘠到什麼程度?五個縣加起來,官方數據還不到四萬戶。
而洋州那邊,隻有三個縣,卻登記為四萬五千餘戶。
朱銘又問:“除了罷花石綱,金州還有甚要緊事?”
蘇元老隱晦說道:“京西南路提舉常平使程振,是官家欽點的太學生進士,去年才到襄陽任,無根無腳難以禦眾。金州提舉常平勾當公事官,由通判李道衝兼任。李道衝,蔡黨也。太守可以派遣親隨,去衡口鎮打聽一二。”
“多謝提醒!”朱銘隱約摸到頭緒。
宋徽宗把礦監劃給了常平司管理,提舉常平使就成為一個重要職務,奸黨們自然搶著安插自己人。
程振屬於帝黨,隻聽皇帝的話。後來做了太子的老師,靖康年間任刑部尚書,由於搜羅金銀不足,被金兵打死梟首。
這位老兄,以學識著稱,做事手段欠缺。他被皇帝扔來做常平使,地方官員卻不怎麼聽話,金州的金礦更是被蔡黨給把持。
喝得半醉,蘇元老起身告辭,朱銘將他送到賓館門口。
翌日。
官船順著漢水而下朱銘中途下船,帶著李寶、張鏜和楊樸,扮做旅人翻山北。
白勝、劉師仁、劉魁等人,則護送鄭元儀繼續南下,佯裝成朱銘還在船的樣子。
宋代的漢陰縣城,建在漢水岸邊,鄭元儀坐船走那條道。
而後世的漢陰縣城,則建在月河岸邊。
月河、衡河恒河,遍地金沙!
數日之後,朱銘繞過馬嶺關,來到月河南岸,一路啃乾糧充饑。
複行兩日,豁然開朗,月河兩岸有廣闊穀地可以耕種。
下午時分,朱銘尋了一處村落,打算花錢買點乾糧做補給。
“這裡不對勁。”李寶說。
朱銘臉色難看:“當然不對勁,正值春耕,田地裡的農民卻少,跟附近的房屋數量對不。”
張鏜說:“要不進村問問?”
朱銘搖頭:“去河邊就知道。”
四人沿著河岸繼續前行,很快就發現,大量農民正在淘金沙,還有一個弓手在巡邏。
“你們是乾甚的?不許靠近河岸,速速離去!”弓手嗬斥道。
朱銘沒有再看,而是走向村中。
遇一農民正在用鋤頭挖田,朱銘問道:“租不到耕牛嗎?便是沒有耕牛,也可人力拖犁,為何用鋤頭翻田?”
農民不說話,繼續揮舞鋤頭。
朱銘脫掉鞋襪,挽起衣擺和褲腿,下田來到農民身邊掏出一枚銀錢說:“鋤頭給我試試。”
農民愣了愣,忍不住誘惑,接過銀錢收進懷裡,稀裡糊塗把鋤頭遞給朱銘。
朱銘一邊揮鋤挖田,一邊問道:“怎用鋤頭翻田?”
農民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乾啥,回答說:“村裡的耕牛累死了,家裡人不夠,拖犁也拖不動。”
“春耕時節也去淘金?”朱銘又問。
農民看看朱銘,又回頭看看張鏜、李寶和楊樸,似乎有些害怕不敢說真話。
朱銘又掏出一枚銀錢,笑著說:“我是外地來收草藥的商人,不跟官府打交道的。”
農民拿錢之後,猶猶豫豫,低聲說道:“衡口恒口鎮的官差,讓村人都去淘金,冬天不歇,春天也不歇。保長還領了差事,每個月須得交沙金,交不齊就要吃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