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根搖頭:“閣下總不能親手去殺人,刀子總會握在官吏手中。官吏趁機漁利怎辦?官民勾結怎辦?地主瞞報田產怎辦?”
朱國祥道:“所以要先搞方田均稅。就在今年秋冬兩季清田,向各州縣派出巡視人員,小民可告地主,地主可告官吏。官吏如果趁機漁利,輕則罷職,重則殺頭。地主若是故意隱瞞田產,或者虛報田等,按瞞報多少決定處罰力度。輕者十倍罰款,重則家產充公。”
“難免有疏漏或冤案。”張根說道。
朱國祥道:“些許錯漏,可以忍受,不出大亂子即可。官吏如果不傻,他們會認真執行的,因為能夠憑此迅速獲得政績。真正該擔憂的,並非丈田時官吏勾結,而是官吏為了政績多多丈田,把荒山野嶺也算在地主頭上。”
“確實,”張根說道,“清查田畝本為好事,但蔡京的幾次方田令,都被官吏胡亂丈田給搞壞了。”
朱國祥說:“我已讓工匠做了一千把丈田尺、一千把丈田杆,清查田畝以此杆尺為準,防止官吏大尺做小尺、小尺做大尺。”
張根留在朱國祥府邸,兩人聊了大半宿,話題不止方田均稅、減租減息,以及通過丈田而重定戶籍、清查隱戶。還有未來的攤丁入畝這玩意兒得丈田結束再宣布,如何逐年調整稅收,甚至是徹底取消罰款抵罪政策。
朱國祥還給張根勾畫藍圖,幽雲十六州要恢複,西域也得打通,雲南、交趾得拿回來,重現漢唐盛世之遼闊疆域。
一夕暢談,張根大把年紀了,居然被說得熱血沸騰。
第二日半上午,張根在客房醒來,望著床榻的蚊帳發呆。
“怎地了?”黃氏問道。
張根感慨:“朱家父子謀劃已久,造反絕非心血來潮。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製度,涉及朝廷的各種弊病,若是生在熙寧年間,必為變法之骨乾。而今大宋積弊難除,想要變法已不可能,隻能靠造反來推行新法。我已不恨惱他們造反,反而有些欽佩其決斷。可惜我張家世食宋祿,如何能夠從賊作亂?”
黃氏左右看看,低聲問:“這朱家父子,造反能成不?”
張根思索道:“這得看能否擋住朝廷大軍,若讓他們把四川占了,又擋住朝廷大軍征討,隻需平穩治民三五年,就有殺出四川的實力。他們雄心萬丈,決不甘於偏安巴蜀,要麼帶兵殺進汴梁,要麼被官兵所剿滅。不會有第二個西夏,隻有被誅滅的反賊或是新朝皇帝。”
黃氏喜道:“咱家女兒,豈非能做皇後?”
“你都在想些什麼?”張根斥責道,“張家與黃家,世代皆宋臣,不可再有如此言語!”
黃氏問道:“你常說大宋積重難返,是也不是?”
張根點頭。
黃氏又問:“你常說便換一個皇帝變法也是不可能。是也不是?”
張根無奈,再次點頭。
黃氏說道:“這朝廷都沒救了,咱女兒還能做新朝皇後,於公於私伱還在猶豫什麼?你在淮南主政時,整天唉聲歎氣,又是埋怨皇帝,又是埋怨奸臣,還天天怒罵地方貪官,可憐百姓被橫征暴斂。你再看看漢中,被親家占據之後,百姓可比淮南之民過得好?”
張根心煩意亂,起身去外麵溜達,扔下一句:“我再想想。”
張根獨自穿梭在大街上,他身邊早已無人跟著,萬千思緒湧上心頭,站在十字街頭不知何去何從。
“捷報,捷報!”
一個官差舉著露布奔行於街道:“大將軍朱銘已克利州全境,官兵大敗……”
又過一陣,複有官差露布報捷:“李統製李寶已克巴州全境,官兵望風而逃……”
兩份捷報,引起全城轟動。
商賈、士子、小民,紛紛走上街道,跑去圍觀露布打聽消息。
如果沒有一次次勝利,如果不能一直擴大地盤,朱國祥的仁政都屬於無根之萍,百姓心中始終有著各種擔憂。
隻有不斷的戰爭勝利,才能有效提振民心!
攜大勝之威,朱國祥宣布方田均稅令,同時讓轄內士子報名做巡視員。
巡視員沒有工資,隻有夥食差旅補貼,代替朱國祥巡查各地方田均稅情況。這不算從賊,隻是為民監督,如果查出什麼問題,今後從賊時也算政績。
那些猶豫不定的士子,完全放下疑慮,紛紛前來報名。
不是從賊啊,沒有心理負擔,也不怕朝廷追查。
萬一反賊做大,割據四川不滅,他們就能正式從賊,這次巡查還計入政績。
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傻子才不乾!
就連太學勸退生們,也一個個心癢難耐,不斷自我洗腦:這不是從賊這是為民清田!
陳東首先按捺不住,帶著幾個朋友去報名,被分配到褒城縣做“方田巡視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