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道:“甭想當初小先生在的時候那麼多的好事兒,他是富貴公子,要臉。咱們一個鍋裡抹勺子,誰還不知道誰啊?作夭跟我這兒沒用!都他娘的給我坐直了!”
在自家人麵前,是不用那麼多講究的。梁家的傳統一向如此,誰乾的活多,誰的聲音就大,跟人學手藝,太笨學不會、惹師傅生氣了,師傅打死了無怨。梁滿倉的口頭禪就是:“不聽話隻管打。”
從此,梁氏子侄分外的懷念袁樵,小先生真是個好人呐!雖然一直是一張棺材臉,但是不打人也不罵人呀!頂多翻個白眼。那時候梁玉自己也是學生,她學得快,有她吸引小先生的注意力,其他人還是比較輕鬆的。現在沒有小先生了,梁玉坐上頭,下頭還有一個梁滿倉壓陣。何其苦也!
日盼夜盼,就盼著快點過年,過年的時候就能歇好一陣兒了。京城的年,肯定更熱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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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熬到了二十七,梁滿倉一數日子發現不對,才說:“行啦,都老實預備過年吧。”然後嘀咕,今年咋到這會兒才覺出味兒來呢?後一想就明白了——他家就沒有客上門!以往鄉裡鄉間的,過了臘月就開始相約準備年貨了。到了京城,沒人理他們了。
梁滿倉正抱著頭發愁的時候,就在二十七這一天,有一個人帶著蕭司空的帖子來,請他過府一敘。梁滿倉不敢怠慢,找出他的官服來穿著就要去,被來人勸住了:“您穿常衣服就得,不必如此隆重。”
他又換了身衣裳,跟著到了司空府。沒多會兒回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梁滿倉道:“這是張先生,司空派來幫忙咱家過年的哩!”
蕭司空還真沒不管梁家,耳聞了一些梁家的“趣事”,就知道這是一家什麼都不懂的人。彆的時候就算了,過年了,總得幫這個忙,便派了府裡一個文書小吏過來,給梁家將要緊的事給辦一辦。人人都給兩宮上賀表,梁家死活沒個動靜,這不要丟人現眼再丟官麼?
梁滿倉也不知道張先生是個什麼官兒,大概是比他小,介紹的時候也就含糊一個“張先生”,讓家裡都叫人家張先生。
張先生是個乾練的人,一到之後,先客氣地詢問了梁家的情況,發現跟梁滿倉對京城生活其實一竅不通,到目前為止,梁滿倉摸清楚的隻有京城的菜價、地價、房價之類。於京城的人際關係,隻知道些大姓,大姓之間有什麼恩怨細節,他也是不大明白的。梁滿倉甚至不明白各級官員的名稱,分不清散官、蔭官、職官等等。
張先生將梁家上下看了一看,果斷將王管家拉過去嘀咕了一回,心裡有了點數。緊接著便要求梁滿倉準備箋表,他來之前已經有了草稿,現在要謄抄一下,遞進宮裡,這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就完成了。
辦完最要緊的一件事,張先生自覺有些底氣了,才找到梁滿倉,低聲勸道:“梁翁可知,府上雖然沒有人登門,不過府上有些事情,還是傳得很廣的。”
梁滿倉驚訝道:“我家有啥事好傳的?”
張先生苦笑道:“府上中氣十足呐!”叫喊聲能傳到街對麵去,街坊不用打聽都能知道他家今天老大又打兒子了,老四家和老五家又拌嘴了。得虧鄉音濃重,好些話彆人聽不大分明,否則樂子就更大了。
梁滿倉老臉一紅:“鄉下人,嗓門大,吼慣了哩。”
“快收了吧,事都傳到司空耳朵裡了。”這才有了派張先生來“幫辦”。
梁滿倉趕緊說:“都聽先生的,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張先生就先說過年,京中風俗,正月要給左鄰右舍送拜帖的。梁滿倉道:“從來沒有過哩,也不知道咋寫。”
張先生心說,好麼,我還得從頭開始教。便說:“那咱們就這裡開始,我來寫帖子,梁翁要送的帖子,不少於百數。勞煩梁翁再備些紙墨。”
梁滿倉滿口答應:“好好!這就辦。哎,要這麼多帖子?我找丫頭來幫你抄?我那小閨女,學東西快的。”
張先生道:“這個……容我先看看令媛的字。”
“好好,這邊走。”
梁滿倉在前,張先生在後,去找梁玉,一是喊她抄帖子,二是讓她點筆墨記賬。梁玉這會兒不在西小院,她正在她哥哥們的院子裡,短刀出鞘:“我看你們是活擰了!大白天的偷酒喝,還敢賭錢?!欠打了吧你們?手癢了去舂米,再管不住我幫你們剁了。”
梁八、梁九小哥倆兒,課也不用上,活也不用乾,出門玩又沒幾個錢,隻能待在家裡。閒得發慌,削了幾個木頭骰子,扔骰子玩兒,一局兩個銅錢。拉上梁六玩,梁六死活不肯,躲出去了。梁玉來找他們幫忙抬東西,進門就看著這個,勸也不聽,乾脆就撥刀子了。她的經驗,這樣說話最管用。
梁滿倉推門進來,就看到這麼一幕,張先生一嘴張得老大,把雙下巴都擠出來了。
梁滿倉感覺大為丟臉,怒吼一聲:“老大!拿扁擔!”張先生看著梁滿倉飛快的點將,拖條凳的、拿扁擔的、捆人的,一氣嗬氣,然後就是打。梁八、梁九各打了三十扁擔。梁玉被梁滿倉一把薅了過來:“你能耐了你!刀給我!”沒收了。
張先生抬手把下巴裝了回去,當成沒看到,小聲提醒:“梁翁,小點聲,會傳出去的。”
梁滿倉老臉又是一紅:“對對,咱取紙墨去。把他們的臭嘴給我堵了,再加十扁擔!”一手提著閨女,一手做了個手勢:“先生,您請。”
到了西小院,梁玉才被放下來。先是開庫取紙筆,拿了紙張到前麵廳裡去。張先生開了張單子,都是京城官宦人家過年要注意的事項,風俗、禮物,等等。然後給梁家列了一些需要交際的對象,並且表示:“梁翁好生做,新年之後,自然會有交際。”蕭司空那裡傳下了話來,不許雜七雜八的人上門,還真杜絕了一些試圖投機者打擾梁家。過完了這一年,梁家子弟去讀書了,都整得像樣子了,應該會好一些。
梁玉老老實實跟著,等張先生寫完一張名帖放在一旁晾乾的時候,瞥了兩眼,也問張先生名帖的格式等等要求。張先生簡直不敢相信這麼個斯文的小娘子,是剛才那個動刀子的潑婦。他奉命而來,梁家越快能成個樣子,他就越快能解脫,也順口教了梁玉。心道,我見過變臉的貴人多了去了,這種變法,還是頭一回見。
張先生一直忙到了除夕,才告辭回家。梁滿倉雖然摳門,還是忍著心痛又謝了五匹布。將張先生送走,梁滿倉極是不忿——便宜八郎、九郎兩個小兔崽子了,進了正月不許說晦氣話,不能隨便打,不然,哼!
打是躲過去了,梁滿倉卻罰兩個兒子跑腿,按著張先生的單子,讓他們早起五更,往單子上的人家裡投名帖。京城的格局仿佛棋盤一般四四方方,二人常迷路,為了能將任務完成,不得不一直奔跑,將兩個人腿都累細了。
不過……張先生說了,京城裡一般整個正月都不用上學,真好!一到二月,妹子自己就要有先生讀書了,更管不到他們了!真是太好了!隻要不是被妹妹管,就是件好事!兩人每天傻樂,直到正月十五,大家都要出去看花燈。
梁八郎就要給妹妹出個難題,很認真地建議:“外頭這個時候太亂啦,玉就彆出去了吧?外頭拍花子的拐子多著呢!”
梁滿倉看了看小女兒,心道,不錯,長得越好看的越容易被拍花子的盯上。梁八郎看父親點頭,暗中得意,死丫頭,叫你整我。嘴上卻大方地說:“玉啊,哥給你帶個頂好看的燈回來。”
梁玉淡淡地應了一聲:“行,不好看你就把名字寫一千遍。”
梁八郎打了個哆嗦。
王管家旁觀了整個過程,心道,街上女眷多了去了,理個步障……呃,算了吧,梁翁一定舍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管家選擇了沉默。
正月十五的晚上,注定熱鬨。梁八蹦蹦跳跳回到房裡,準備翻出新衣裳出去。聽說這一天街上的小娘子尤其多。哎,有點對不起妹妹。不過,街上拐子多也是真的嘛……我一定給她帶個好看的燈回來。
拋去了愧疚之心,梁八歡快地推開門,叫了一聲:“你在我屋乾啥?你你你……你刀放下!”
梁玉沒理他,徑自從他的衣櫥裡翻出他預備穿的那一套新衣,用菜刀挑起來看了一下:“不錯,我也能穿。”不知道哪個敗類給她做的衣裳,全是窄袖,放不進把菜刀,梁八這套衣裳就很合適了。梁玉道:“燈就不用買了,衣裳借我穿一晚就行了,你不會不答應吧?八郎?敢告訴爹你就死定了!”
說完,又從衣櫥裡翻出一副骰子來。
梁八:……他娘的!我可真是見著鬼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入V預告啥,重複一遍,明天入V,上午十點準時更新,三更。
之後儘量保證日更六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