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夫人的辦法還挺不錯的, 她雖然脾氣不好,一旦要安排事情的時候,都還能做到有條有理,尤其是後宅、後宮相關的事情,更是很有些指點江山的味道。昔年皇帝也是看中這位嶽母素來有整頓閨閣“風氣肅然”這優點, 才肯請她幫忙的。
杜皇後聽徐國夫人將主意一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掐著指頭數了數利弊, 於公,於私都合適。
不過杜皇後心裡還是有點小酸。仁孝太子的母親李淑妃,因為出身不算低,還生下了長子, 杜皇後能夠接受她位置高一些。像淩賢妃,杜皇後就一千一萬個不能接受她出身卑賤而登高位!
相較之下,梁婕妤就在兩者之間,做到婕妤, 杜皇後認為她素質不夠。比一比淩賢妃,又認為梁婕妤是可以忍受的。
當下,杜皇後還真的認真物色起人選來了。得相貌周正的, 性情也不能是尖酸刻薄的,宮女、宦官都要有, 好兼顧各種事物。辦事得伶俐周到,梁婕妤自己就悶悶的, 再配一群悶葫蘆, 吃了淩賢妃的虧也不知道叫喚, 那就不好了。
杜皇後左挑右挑,挑了李吉做宦官的頭兒,又挑了個叫君華的宮女頭兒,兩個人各帶幾個機靈的手下,排作兩隊,直接開到延嘉殿去了。臨行前,杜皇後對李吉和君華道:“你們兩個要用心侍候婕妤,婕妤是太子的生母,不可以被人輕視,婕妤那裡有什麼事情過來告訴我,我好為她打算。”
李吉與君華跪在地上,答道:“唯娘娘之命是從。”
杜皇後擺手道:“好了,就這樣吧。去幫婕妤好好收拾收拾,總在彆人那裡住著像什麼話呢?”
徐國夫人冷笑道:“你們兩個好好提醒婕妤,誰才是皇後!彆拜錯了廟門。”
李吉與君華對望一眼,一齊對徐國夫人行了個禮。
徐國夫人常訓得人不敢說話,對此不以為意:“行了,時候不早了,去吧!”
此時,梁婕妤還在昭慶殿裡住著呢。
梁婕妤並不想住在昭慶殿裡,十幾年的宮廷生活讓她明白了自己有多少本事,左右逢源是不要想了的,拉攏淩賢妃的本事她也是沒有的,跟杜皇後叫板的能耐就更缺了。淩賢妃這麼一弄,又把她給夾中間去了。
淩賢妃照顧人,又是真照顧,梁婕妤懷胎生子的時候都沒享過現在這樣的福,且還不用被徐國夫人嘲諷刻薄。但是,梁婕妤知道,皇帝去昭陽殿找人,八成是淩賢妃在搞鬼。再者說,延嘉殿裡現在上上下下都換成了淩賢妃的人,梁婕妤想當不知道都難。
淩賢妃正笑吟吟地請她吃水果,一麵拿小銀叉子叉著塊果肉,一麵說:“都灑掃好啦,就差些布置,須得請示皇後娘娘,等這些辦好了,梁姐姐你的禮服也該得了,對了,還有車馬儀仗……”
梁婕妤將啞巴,到最後才囁嚅出一句:“娘娘受累了。”
“不累不累,梁姐姐以後也要自己學著處置這些事情了呢。往後不在掖庭裡住,自己掌管自己的地方了。哎,梁姐姐使喚的人還不夠吧?這樣,咱先湊足了人數,梁姐姐先用著。等有合意了,或者這些不合意了,再慢慢撤換,先將眼前的這件大喜事給辦妥,姐姐看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梁婕妤入宮十幾年,已見識過無數的坑,知道這並不是問她的意見,而是告訴她,最好說:“挺好挺好,娘娘吩咐就好。”
是皇帝讓淩賢妃“照顧”她的,不管賢妃是善還是惡,她都隻能受著。
淩賢妃滿意了,心裡也有點由得意而生出的恨鐵不成鋼: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木呢?!就是因為你這樣,你兒子都做了太子,皇後母女倆還拿你當奴婢看!敢不敢爽氣些?!
想到了“太子”淩賢妃便想到了為自己的兒子求太子之位而不可得的傷心事,也沉默了。梁婕妤是個安靜的人,在昭陽殿曾經有三天三夜沒說過話的成績。兩人默默對坐,不一會兒淩賢妃回過味兒:“瓜都鏽了,換新的來。”
梁婕妤心裡怪舍不得的,正月裡有鮮瓜果,多稀罕的。她木慣了,可惜也沒表現出來,依舊呆坐著。
淩賢妃覺得氣氛太安靜了,正想另起個話頭,先前她打發去送梁玉的那個宦官又飛奔過來,悄悄跑到她的身邊,低聲說:“那邊,派了人到延嘉殿去……”
她這邊隻管嘀咕,梁婕妤眼皮不帶翻一下的,坐得安靜如泥塑一般。淩賢妃的臉漸漸不好看了起來,又慢慢緩了下去,笑著對梁婕妤道:“徐國夫人真是關懷梁姐姐呢!”
梁婕妤聽到徐國夫人,忍不住抖了一下,終於抬起頭來:“啥?”還是逃不過這一劫嗎?
淩賢妃歎道:“這不,打了一架。”
昭陽殿的人自認為奉了皇後的命令就可以接管延嘉殿,昭慶殿派去的人卻不肯輕易將地盤讓出來,兩下說擰了,新仇舊恨,先是說理,越說越僵,就變成了吵。越吵越上火,兩邊的宦官居然毆鬥了起來。
淩賢妃道:“說不得,還得咱們過去。梁姐姐與我同行可好?也看看延嘉殿布置得合不合意,隻怕姐姐不想去,皇後也要相招的,不如自己去了。”
如果不去,不定賢妃又要背後做什麼,梁婕妤推辭不得,隻得點頭。淩賢妃邀請梁婕妤與自己同坐一輦,梁婕妤再三推辭,還是被她拉了上去。梁婕妤隻敢坐半個身子,又被淩賢妃按住了:“梁姐姐真是好叫人生氣,你已是婕妤了,怎麼還是這副樣子呢?就是為了太子,也該拿出點架式來。”
梁婕妤心說,你彆坑我就行了。慢慢坐正了。
一路上,淩賢妃也不說杜皇後的壞話,隻問梁婕妤有什麼為難的地方:“現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我便與梁姐姐說句實話,這件事恐怕是徐國夫人的主意,皇後娘娘是個賢良的人,可一旦徐國夫人出了主意,姐姐怕是要小心了,姐姐身邊,可得有幾個得力的人才行。”
梁婕妤悶聲不吭,眼看延嘉殿就在眼前了,才說一句:“我也不知道,我也沒理過事。隻彆叫我全看著生臉就行。”
淩賢妃再要說話,延嘉殿又到了,梁婕妤麻利地下了步輦,轉身來扶淩賢妃,淩賢妃手差點遞出去,忙說:“我自己來自己來!”
延嘉殿裡打得正熱鬨,淩賢妃還是有些威嚴的,喝止了雙方:“成何體統?傳宮正來!”宮正是掌賞罰的,一聽到這個詞,兩下都停了手。昭慶殿是賢妃的人,哭委屈:“奴婢們正做著活計,他們闖進來就打人。”
李吉等人背後有皇後,也不肯示弱:“奴婢等奉掖庭局的調,這些野貓居然敢占屋子。”
兩下還沒理出個勝負,昭陽殿杜皇後傳了令來——聽說毆鬥了,你們都過來!
淩賢妃死死拉著梁婕妤與她一同去兩儀殿。什麼杜皇後,完兒蛋去吧!皇後能大過皇帝?姓趙的那個老虔婆,有種再跟聖人鬨一場試試!聖人已經很厭煩這個老東西了!
梁婕妤想跑,但是沒跑掉,隻能硬著頭皮進了兩儀殿。
桓琚原以為安排得非常周到了,杜皇後那裡有徐國夫人陪著,母女兩人湊一堆生氣、罵人,免得禍害彆人。梁婕妤沒見過大世麵,叫淩賢妃幫著。淩賢妃呢,得給她留條後路。
完美!
結果打了起來。
桓琚一聽始末,便知道內情,不外乎杜皇後在徐國夫人的攛掇之下,想繼續控製梁婕妤嘛。心道,昭陽殿真是不讓人省心!正要發話,杜皇後得到消息,帶著徐國夫人,娘兒倆也趕過來了。
進了兩儀殿,杜皇後落落大方地上來與桓琚並肩,淩賢妃委屈巴巴,隻能在下麵站著,一隻手還是死死拉著梁婕妤不放,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梁婕妤隻覺得快要被淩賢妃拖到水裡淹死了!
徐國夫人站在女兒的下首,一雙眼睛狠狠盯著淩、梁二人,看得桓琚一陣的不舒服。那兩個女人,一個是他心愛的女人,一個是太子的生母,桓琚心裡的天平有點歪了。沒好氣地問杜皇後道:“你又來乾什麼?看毆鬥?”
杜皇後正色道:“聖人這話說岔了。哪位英主圍觀奴婢毆鬥取樂的呢?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奴婢毆鬥,有宮正處置。宮中人事調度,是掖庭局的職責,賢妃,你不經掖庭局而調度宮女宦官,你可知錯?”
淩賢妃抬起頭來,淚珠兒要掉不掉的看著皇帝:“妾知錯。”
桓琚冷笑道:“皇後倒是謹遵法度,細枝末節清楚得很!”
一旁徐國夫人聽出話不對來了,也嚴肅地說:“聖人,皇後向來逾矩之處,聖人對皇後似有不滿之意,皇後錯在何處,還請聖人明示!”
桓琚這才看了徐國夫人一眼,又轉回來盯著杜皇後:“奴婢毆鬥,有宮正處置。宮中人事調度,是掖庭局的職責。以太子的母親為奴婢,你就是這麼‘不逾矩’的?你使喚,她也使喚的嗎?”一指指著徐國夫人。
梁婕妤嚇得跪了下去,一隻手還被淩賢妃死死攥著,幾乎要拖成個仙人指路的姿勢。梁婕妤心裡將淩賢妃祖十八代都罵了一回,一個音都不敢往外蹦。
杜皇後心頭一寒,忙請罪:“是妾的過失!”徐國夫人看情勢不對,居然沒有再插話。桓琚權衡了一下情勢,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是給延嘉殿選人,梁婕妤,你說怎麼辦呢?”
梁婕妤聲如蚊蚋:“妾,妾,隻要原本臉熟的幾個人,看著安心。旁的……不是有掖庭局麼?”你們誰能爭到掖庭局,那是你們的本事,彆拿老娘作筏子!她很想自己也能跟母親似的跳起來掀攤兒,叫人不敢小瞧,終究還是忍下了。
桓琚笑了:“那就這樣吧。都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吧。”
梁婕妤被塞了一口苦黃連,被淩賢妃又給帶回昭慶殿了,背後徐國夫人的目光能把她剔得隻剩個骨頭架子。而杜皇後失望、指控的眼神也同樣的令人吃不消,皇後是個好皇後,除了縱容徐國夫人,沒彆的毛病了。
兒子在東宮,梁婕妤眼前一個依靠都沒有,開始懷念起自己的娘家人來了。
【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梁婕妤低頭摸了摸左腕,一圈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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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還不知道梁婕妤在宮裡又受了一回夾板氣,還被昭陽殿又記了一筆大的。留在永樂坊的人老實窩著,心已經飛了。空氣裡彌漫著興奮喜悅,心裡盤算著到了新宅自己能分到多大的屋子,心愛的東西要怎麼收拾,怎麼帶到大房子裡去。人人見麵都是微笑,梁四郎甚至對媳婦說:“我下手沒輕重,你還疼不?”
梁滿倉父女倆則在宋奇的護送之下,到了長樂坊。
長樂坊這處宅子,宋奇動身去梁府之前就挑好下令動手打掃了。這處宅子稱得上深宅大院,將梁家人往裡麵一關,就不像老宅那麼容易被人探聽到不著調的言論。閉門教上倆月,也就能應付差使了,想來聖人也不會要求倆月功夫就能讓梁家脫胎換骨像是世家那樣風雅的。
宋奇親自引路:“梁翁、三姨,這邊請。”
府邸很大!
梁滿倉見過蕭府,梁玉見過袁府,這個府邸比那兩家也隻差一點。夠了!父女倆都在心裡下了一個結論。並不敢就跟蕭、袁二府比了。宋奇一麵走,一麵介紹:“這裡是廳事,這是前堂,這是花廳,這就是圖上的書房……”
他說著,隨從有眼色地從袋裡將圖軸取出來,方便宋奇介紹。一麵介紹,宋奇一麵根據剛才看到的梁家的情況又作了些調整,看得梁氏父女都點頭。
宋奇又問:“不知二位還有什麼要指正的麼?”
梁滿倉道:“咳咳,挺好,挺好,是吧?玉?哎……這麼大地方,種花可惜了。”
宋奇緩聲解釋:“老翁以後不必為瓜菜愁憂,若是喜歡,可以栽幾架葡萄。城外莊園自有瓜菜糧米產出。城內地方狹小,不如城外種的好。”
梁滿倉滿意了,梁玉又說話了:“彆處我說不上話,我住的地方,勞煩給辟間書房。我要兩間臥房,都是一樣一樣的。能給單壘個灶麼?”
宋奇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