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麼,一日一點,你去點一下吧。小販們的錢就不要收了,不夠寒磣的。”
“那數目可不寒磣,”阿蠻小聲說了一句,“一天幾貫錢呢,新書上的時候,十幾貫、幾十貫能都有的。有這個錢,做什麼不好呢?老鼠精還賣頭一場的座席,也能得不少錢。”
梁玉抿抿嘴,對阿蠻道:“選你的時候就知道你識幾個字,會算嗎?”
“我倒是會寫,算術上不大行,安兒會算。”
“你們兩個先將這件事管起來,等我閒下來,看我……”她發狠發到一半,又將一股氣咽了下去,“小販們的錢不收了,功德箱扔那兒吧,每天點一點。”確實,有這個錢乾什麼不好呢?
阿蠻一喜,笑道:“是。座席呢?”
“照舊吧。唔,取十貫錢,送到我師父那裡,不拘哪個師兄或是師侄,給史先生做場超度的法事吧。”
“是。”
“史……先生還做了些什麼我不知道的,你一並說了吧。”
阿蠻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也都差不離就是那些個事兒,他還有意換掉抄書手和書生,不過現在這些人是您選的,他就打算另招幾個。招貼還沒寫完,他自己先完了。”
人死為大,阿蠻咽下了罵娘的話。
兩個說話的時候呂娘子換好衣裳來了,她因想起一事想要告訴梁玉,默默聽完了,隻說了一句:“三娘,你前天就該去看望婕妤的,明天可不要再忘了。”
梁玉進宮很規律,約摸十天去看梁婕妤一次,如今南氏也有門籍可以去看女兒,母女倆有時結伴,有時就岔開了。這幾天梁玉一腦門子的官司,哪裡有功夫去見梁婕妤?
“哦,好!”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也確實得見一見梁婕妤了。梁玉指使阿蠻:“都還照咱們原來的樣子辦事吧。他那宅子那裡,沒咱們什麼東西吧?”
呂娘子冷笑道:“我乾嘛留東西給他使?吃裡扒外的東西!”史誌遠投過來才多久?就乾了這麼多的事,他可真有能耐啊!要不是答應了要跟梁玉一起洗心革麵做好人,她真想再買一堆的和尚道士作法咒這死老鼠精下輩子真投個老鼠胎!
“不偷油,那還是耗子嗎?”梁玉道,“是我自己失了計較,不要再說他了。罷了,反正我現在也閒著,呂師,咱們今天將觀裡的賬目、事務都再理一理吧。”
呂娘子道:“好。眼皮子底下最容易生事端,三娘既許了阿蠻、安兒,也正好借此機會給她們兩個立個威吧。”
當下行動起來,各種簿冊舉凡財物、人口、房屋等等,一一清查。梁玉將清點之後的賬冊分彆交由幾人看管,給無塵觀再次立下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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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梁玉便妝扮妥當,乘上車去延嘉殿看望梁婕妤。
依舊是李吉接了,兩人走了百來步,梁玉忽然停住了,將李吉上下打量:“我怎麼看你走路的樣兒都不對了?你胖?”
李吉摸摸臉,心滿意足地說:“三姨好眼力,奴婢近來確實發福了。”
“你日子夠滋潤的。”胖得走路變形,也是份能耐啊。
李吉謙虛地說:“全仗著太子、婕妤、三姨的恩典。三姨想必是知道近來朝上的那件大事兒的,嗐,穆士熙,本來賢妃娘娘的枕頭風都要把他吹到尚書的位子上了。現在呢?啪,掉大獄裡了。落到崔老虎的手裡,他能囫圇著出來都是祖墳冒青煙了。”
“宮裡也傳開了?”
“可不是,賢妃娘娘先前還捂得死緊,現在她也捂不住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還有昭陽殿那一位,她倒黴的時候比賢妃娘娘還要長呢,賢妃娘娘還能吹個枕頭風,她那口氣兒都吹不到聖人的枕頭上。”
李吉絮絮叨叨,將近來宮裡的事情給梁玉說了個遍,其中不乏表功、吹捧之詞。大意是,賢妃原本以為這事還能挽救,還想給穆士熙求情,桓琚一直沒有答應。
杜皇後這二年日子一直艱難,但她是正妻,娘家勢力也還是有的,仍然在苦苦支撐。賢妃就不一樣了,她在宮外的最大倚仗就是穆士熙,皇後還有個宗法名份,賢妃連這個都沒有。
於是,宮裡不少嬪妃開始給自己找後路。眼看桓琚收拾穆士熙都沒有耽誤處置杜、趙,又有徐國夫人代女結怨,原本被杜皇後鎮壓下的人也想另謀出路。原本賢妃是個好靠山,賢妃自己也遇到事了,便有一些聰明人看中了梁婕妤。
梁玉道:“我上回來還不是這樣的。”
李吉道:“那會兒聖人不是還時常召幸賢妃娘娘嗎?這十來天,聖人都宿在兩儀殿了,後宮都見不到聖人了。”
好麼,這樣一來,不止杜皇後吹不了枕頭風,賢妃那口氣也吹不到桓琚的枕頭上了。梁婕妤不用擔心,因為她本來就不挨邊,無寵也就無所謂失寵。
李吉歎道:“賢妃娘娘在這宮裡呀,沒有聖寵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太子是梁婕妤的兒子,賢妃還跟太子不對付。該!李吉想,叫你發瘋!
梁玉想的卻是:“現在延嘉殿就是很熱鬨了?”
“哎,也不知道婕妤是怎麼想的,竟是能推就推了。”李吉非常惋惜。
梁玉放心了,這會兒桓琚家裡寵妾造反,外頭大臣生亂,他氣兒能順才怪!梁婕妤在這個時候拿出一副最後贏家的姿態來,在宮裡招兵買馬,那才是自找麻煩呢。
梁玉道:“阿姐自有她的道理。”
李吉勸道:“三姨,話兒也不是這樣說的,人家熱臉來的,叫人那什麼……也是招怨。再者說了,皇後娘娘還送東西來了呢,這日後怎麼樣,誰心裡還不明白嗎?”
“她?”梁玉驚訝了。
杜皇後還有這個心情嗎?李吉道:“可不是,吃的用的都有,樣樣精致,先前奴婢們在皇後娘娘跟前伺候的時候,她都不常用的東西呀。”
“阿姐收了?會不會太過了?”
“要不說呢,婕妤還是那個樣子,領了東西謝恩,吃的用的揀好的給太子送去些,說是皇的賞的,餘下的都造冊。吃的還吃一些,用的都不敢用,自家穿戴還是先前那些灰撲撲的,奴婢們看著都心疼。”
“阿姐比我聰明呀!”梁玉感慨一聲,“現在正是該老實的時候,你多費心,叫大家夥兒都夾起尾巴來做人。人家正不痛快的時候,咱們顯擺,不是更招人恨嗎?”
梁玉說話李吉還是聽的,哀聲歎氣地:“是。您和婕妤真是親姐妹,老夫人也這麼說,叫老實些。咱們還不夠老實嗎?”
“到了。”
梁婕妤正在延嘉殿裡親自削水果,將一隻蜜瓜剖作幾瓣,細細切成小塊放到銀盤子裡,再插上小叉子:“就你腿長,知道有好吃的了就過來。快來嘗嘗,皇後娘娘賞的。”
梁玉也不客氣地叉了一塊兒吃:“唔,好吃,比我那兒的甜。”
“當然啦,這是進貢上來的,統共就那麼幾隻。”
杜皇後還沒廢,雖然憋屈,該有的待遇還是有的,還得比彆人都高一點,桓琚不在這些事情上頭耍小心眼兒。梁婕妤洗了手,問妹妹:“你遲了好些天沒來,沒聽阿娘說有什麼事,你是在外麵玩野了嗎?書也不帶回來說給我聽了。”
宮裡都愛聽這瞎編的故事,梁婕妤也不例外。梁玉道:“宮裡還有心聽書?”
“日子還得過不是?我們悄悄的看,也不聲張,”梁婕妤小聲說,“咱們又不往前衝,哪會有糟心的事呢?”她連穆士熙的名字都不肯提,隻讓妹妹拿了書稿來看。
梁玉道:“本該給聖人也進一回的,可我看這樣子,就彆去碰一鼻子灰了。”
梁婕妤道:“就是這個道理。彆看聖人這幾天像是冷落了賢妃娘娘,其餘呀,這滿宮的人裡,他就喜歡這一個。冷著賢妃娘娘,聖人心裡也不好受。咱彆得了便宜還賣乖,那是招聖人的眼。”
“哎。阿姐,三郎怎麼樣?”
“還讀他的書,這些事,與他有什麼相乾?犯案不是他、審案不是他、斷案不是他,何苦來?咱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乾,行得端、立得正,過日子就是。你那書場有點太熱鬨了,可收斂著些吧,啊?過了風頭再說。”
梁玉臊得臉都紅了,她一直以為姐姐是需要自己照顧的,其實最穩得住的一個人恰是梁婕妤。梁玉低下頭:“哎。聽阿姐的。”
梁婕妤這才真的高興了:“這就對了,來,給我講講故事。”
梁玉翻開了書稿,低聲給梁婕妤念著,□□到緊張的地方,一個小宦官飛奔而來:“婕妤、婕妤!”
李吉一甩拂塵,搶上前來擋住了:“你後頭有狼追著?怎麼回事?”
小宦官扶著膝蓋,向上折起脖子,露出一個興奮的笑來:“好消息!聖人、聖人給十二郎、十三郎選地方,要他們出京做刺史去。”
“嗆哴”盤子落在了地上,比蜜還甜的瓜果散了一地也無人去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