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兩樁大案,宮中毒殺太子生母、巫蠱, 哪一樁都不是小事。除此之外, 什麼事都算不得大了。梁“德妃”宮中的舊人也不在關注的重點, 桓嶷與梁玉求情, 桓琚便順水推舟將他們交給桓嶷去處置。
這些人被送到東宮之前都略作收拾,模樣依舊看得出“慘”。事關重大, 隻要崔穎做得不算太過份, 無論蕭禮還是紀申都沒有心情去計較“酷烈”。接收他們的桓嶷同樣沒有心情去關心他們慘不慘,隻是淡淡說了一句:“將他們的東西發還給他們吧。”
梁玉默默地跟在桓嶷身邊,將李吉等人的情況都看在眼裡。李吉挨的打並不比掖庭舊人多, 看來招得是很快的。李吉已匍匐在地, 涕泗滂沱:“殿下!嗚嗚嗚嗚~”庭內也是哭聲一片。
李吉哭個差不多, 將鼻涕眼淚一抹, 試圖再向桓嶷表表忠心卻發現桓嶷一滴眼淚也沒有流,而站在他身邊的正是梁玉。
“三姨!”李吉見到了救星,“天可憐見!奴婢背著您跑回去求醫生怕趕不及!一直掛心, 嗚嗚嗚~”
三姨的臉上也不見水痕, 梁玉點點頭,對李吉如何處置得看桓嶷的。
桓嶷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這個狗才,居然還要表功嗎?三姨給你的錢可不少,你也沒保住阿姨!】梁在宮裡漫天灑錢,為的是什麼桓嶷很明白, 然而李吉真是不值這個錢!這麼大的陰謀, 他一丁點的味兒都沒聞出來, 要這條狗有什麼用?
桓嶷看了孫順一眼,孫順一擺手,立即有軍士上來將這批人客客氣氣地押下去。桓嶷對母親的舊人還是有感情的,他打算將信得過的人賜些金帛放出宮去度日,其餘的或打發去守陵,或是逐出宮去算完。就像梁玉說的,彆讓母親走了還沾上人命。如果這中間發現誰有問題,他殺起人來也絕不會手軟。
李吉看這樣子就知道前途非常渺茫了,不像宮女即使被逐了還有嫁人這條退路,他是宦官,宦官的舞台在宮廷。經過扣押、刑訊、即將賜死、遇赦幾番大起大落,他的神經繃得馬上就要斷了,再一次的麵臨困局,李吉崩潰了,竟在地上打起滾來,一聲“婕妤”一聲“三姨”的叫:“三姨您說句話呀,我為您……”孫順看著不像話,抽了自己的手帕將他的嘴巴塞住了,磨著牙說:“三姨壞了嗓子,你彆找死。”
李吉鼻涕眼淚都掛在了臉上,傻了。
梁玉深歎一口氣,這二年的這些錢算白花了,李吉這貨是真不頂用。桓嶷心道,這個東西賣主賣得真是順手。
“給他們治好傷就放出去吧。”桓嶷吩咐一聲,對孫順使個眼色示意他處理掉李吉。接著牽起梁玉的手,姨甥倆接著讀書去了。梁玉近來對律法非常的感興趣,桓嶷便找來本朝律令,又有各種判疏、案例,與她一起讀。
姨甥倆在東宮裡再沒有其他的舉動,兩人都知道,此時案件的走向是不由他們做主的,貿然插手還有可能適得其反。就讓桓琚盯著杜、淩兩人就好了,杜皇後是桓琚鐵了心要廢的,淩賢妃家裡還有另一樁大案,也不可能脫身。他們就不要再生事端,反而轉移了桓琚的注意力了。
第二天一早,經過桓嶷的篩選,部分人得到了賞賜,所有人都得到了可以出宮的通知——簡而言之,都被宮裡除名了。宦官們哭得慘,當時就有撞牆的。宮女們倒還好,各人的物品被歸還,如馮宮人等還得到了盤纏。
都一齊來叩頭謝恩。
彼時桓嶷上朝去了,梁玉還在東宮裡看書。她其實不大愛見這些人,看到了就容易想到姐姐,然後想到姐姐沒過幾天好日子就死了,心裡堵得難受。啞了便省了許多話,正合她的心意,點頭而已。
經過一夜的沉澱,李吉又重燃了鬥誌,心道,我先在宮外等著。三姨養好了傷出宮的時候,我再去投靠,宮裡我總歸是熟的。他又昂首挺胸,不再哭泣了。馮宮人等俱是哭出去,唯有君華留在了最後。
梁玉對君華的印象很深,這是一個沉默得似乎木訥的人。君華手裡捧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上前兩步將包袱放在地上打開,裡麵滿是金錢。君華跪下來輕聲道:“這些都是三姨所賜,三姨為的什麼,我心裡明白。可婕妤終究是去了,我沒有儘到照顧婕妤的本份,沒臉收這些,還請三姨收回吧。”
梁玉搖搖頭,她真不在乎錢。
君華取出一支簪子,說:“這是哪一天三姨賞給我的,還請三姨答允,將它留給我。”
梁玉點點頭。
君華又說:“我有一件事隻能對三姨講,還請三姨摒退左右。”
梁玉瞳孔一縮,比了個手勢。捧筆墨的、侍候的麵麵相覷,推了一個人出來說:“三姨,殿下命我等必得侍奉左右。”
梁玉提筆寫道:都走,彆叫我生氣。
墨跡淋漓。
權衡再三,幾人放下手中的東西,還是說話的那一個又說了:“奴婢等就在門邊伺候。”警告地看了君華一眼才魚貫而出。
君華一動不動,待門關上之後才膝行幾步,重重磕了幾個頭:“三姨,我與婕妤早就相識,婕妤還不是才人的時候,也是在昭陽殿伺候的。徐國夫人拿治家的法子來治後宮,總道我們都是皇後娘娘的人,必要死心塌地,稍有不順便以為背叛。她認為婕妤背叛了皇後娘娘,是需要懲戒的。”
梁玉撐著矮案探出身體,目光灼灼盯著君華。
君華垂下的手捏緊了簪子,喉頭動了幾下,續道:“我在昭陽殿時日不短,知道何宮人被賢妃收買了的,便向徐國夫人告發了她。徐國夫人讓我不動聲色,反將我派到延嘉殿。去延嘉殿的人都得了囑咐,要將婕妤一舉一動都上報。徐國夫人說,一個家裡隻能有一個女主人,太子隻能有一個母親,隻能有一個外家。奴婢不想表功,實是並不想做這等見不得光的事。可終究不能違背舊主,隻將婕妤一些瑣事告知皇後娘娘。直到那一天我告訴了皇後娘娘,婕妤與太子為賢妃求情,聖人去探望賢妃。”
君華站起身來,一鼓作氣,且退且說:“皇後娘娘從來不讓何宮人沾手任何飲食,隻有這一次。”
梁玉謔地站了起來,君華衝她笑笑:“真是造孽,做鞋的本事還是您姐姐教的我。”
梁玉抄起身後的憑幾往君華身上掄去!她不打算嘗試叫人捉拿君華,人在東宮還能跑到哪裡去?君華有這麼傻嗎?沒有!這個人是不打算活了!她留了一支簪子!
【我日你先人!】梁玉心裡暴粗,希望砸出去的憑幾可以限製君華的行動能力,豈料君華也是個做活計的宮女出身,她的動作也十分的快,往旁邊一閃,憑幾就順利地落到了地上。君華又衝她笑笑:“活著太苦了,我還是去死吧。”
轉身拉開了門,君華對外麵聽到聲響打算闖進來的人道:“三姨叫你們進去。”
幾人一湧而入,君華趁機而出,在庭院裡大聲說:“我不能背主,可舊主新主如今都背了。”雙手握緊了簪頭,挺直雙臂,用力回收,插入了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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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穎與盧會在禦前打了一場官司,桓琚更擔心自己身邊的危險,下令讓盧會暫時將淩慶父子交給崔穎審訊。
盧會道:“活人交出去的,中丞須還我活人回來,舌頭也要是好的。”
桓琚失笑:“好,都依你。崔穎,用刑要仔細。”
“是。”
盧會這才不情不願地哼唧道:“請隨我提人。”
崔穎依舊端著一張冷臉:“好。”
兩人一齊告退去辦交接,都是辦事雷厲風行的人,崔穎提了人,二話說先往台獄裡一關,每人用小荊條抽二十下,叫他們既疼,又不至於被打死。淩慶父子養尊處優十餘年,哪裡經得住這一頓?被打得鼻涕也流出來了。
崔穎這才審訊。
淩慶父子萬沒想到自己會受刑,淩慶大聲疾呼:“中丞用刑如此,打算如何向娘娘交待?”
崔穎想了想,吩咐道:“再抽他。”
怎麼還打?
淩慶父子再次大呼,崔穎數完了十下,問道:“你們家裡有□□嗎?”
問得這般簡單粗暴,淩慶父子肯承認了才有鬼。崔穎沒指望犯人一打就招,打是為了去犯人的傲氣,讓犯人學會謙虛配合。算了一下數目,應該還能撐得住,崔穎道:“再抽他。”
又數完十下,崔穎道:“行了,再關起來吧。”
【什麼?不問你打什麼?!】淩光差點脫口而出質問崔穎。
父子倆被打得渾身是汗,也不知道這個酷吏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兩人心裡難受極了,什麼樣的猜測都冒了出來。崔穎給了他們優厚的待遇——單人間,父子二人還安排在了隔壁,中間用一道柵欄隔了起來。
崔穎雖則急於破案,也不在乎這點時間,預備每天打人當打卡,磨到他們心理承受不住了再打一打問一問。但是一件突發的事將他又調回了宮裡——有人血濺東宮,自殺了。
崔穎趕到兩儀殿,桓琚道:“你與程為一同去東宮。”
崔穎與程為一又趕往東宮,此時日已正中,東宮的屬官們齊刷刷聚集在前麵目送崔穎到了□□。桓嶷已經搶先趕回了東宮,本要放出去的人又被扣押了起來,君華的屍身沒有動,用一幅白布蓋著,四下布滿了看守。
今年的第一場雪不大,細碎的雪粒飄飄灑灑的落下,在白布起起伏伏的一道道凹陷的痕跡裡積聚。
桓嶷先一步回來了,他緊張極了,大罵:“沒用的東西!讓你們侍奉好三姨,須臾不離的呢?此人手持利器,萬一暴起行凶呢?”
梁玉衝他擺擺手,拉他到書案前坐下,展開了紙。桓嶷卷起袖子磨墨:“三姨要說什麼?”
梁玉先寫:不要怪他們。
“哼。”
再寫: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