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司空道:“既然如此,我便與兩府的姻親們交涉問詢。”說完,看了蕭禮一眼。
蕭禮道:“我去豐邑公主府。”說不得,還要動用一點大長公主的影響力,把豐邑公主的府邸、彆莊、屬官、麵首都給控製了,不能讓他們胡說八道。
幾人分好工,各自行事,本以為可以將事情很快地辦妥。甚而至於,蕭司空連廢後詔書的稿子都在肚子裡起好了,派誰去收了皇後的璽綬也都有了預案。不想卻遇到了意外。
崔穎那邊進行得非常順利,蕭司空既是“前輩”,辦法就很有用。士人、貴婦們行事,絕少能瞞得到心腹的侍從,昭陽殿的宮女被處決了,徐國夫人的侍女從桓琚的忽視裡逃出一命來,被崔穎順利地抄到了。
當年仁孝太子過世之後,杜皇後作為一個皇後,對誰繼任太子至少是有評論的權利的。蕭司空等人在前朝忙著,一力主張“立長”,雖有私心,卻也不失禮法公允。趙侍中、杜尚書、杜皇後等人則更多的考慮杜皇後的利益,將皇子們討論了個遍。
這種討論本是人之常情,追究起來的時候卻是“不應該”。
崔穎拿到了侍婢的供詞,不用蕭司空再教,便以供詞為突破口,連夜審訊杜家的子侄。從最年輕的開始拷問,年輕人裡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崔穎又將隱約聽過的人的口供也給取了。期間自然有負隅頑抗者,崔穎也不跟他客氣,一頓暴打,哪怕問不出口供,也打一頓殺殺威風。
時間快要來不及了。
崔穎完成了他的任務,黃讚、紀申兩人先後碰了壁。無論是杜皇後的父親還是她的伯父,兩人在分彆與黃、紀二人打了照麵之後就知道,杜氏危矣!
【這個時候要怎麼辦呢?】兩兄弟不假思索地做出了相同的選擇——堅決否認。
開玩笑!謀逆是個什麼罪名?認了就是一個死!他們並不很擔心家族,杜氏繁衍至今,姓杜而出了五服的顯貴也不少,按謀逆論不要說砍頭、流放都流不到這些人。所以,家族無憂,我為什麼還要認罪?
扛住了,哪怕受刑,哪怕被無理流放,朝中有人還是有翻身的一天。相反,一旦自己認罪了,謀逆罪要怎麼翻案?怕不是要愁禿了!
傻子才認!
黃讚曉之以情、紀申動之以理,統統都沒有用。
更何況,若說“母後臨朝”還有一點影子的話,他們確實沒有弑君之心。
杜皇後的伯父對黃讚冷笑道:“休要說什麼保全宗族,難道這二年來杜氏無辜受刑的事情還少嗎?認與不認,又有何關係?你們隻管定罪,我要是認了就算我輸!”
杜皇後的父親對紀申又是另一種說法:“紀公,我也放過地方,也審過案子。你這是誘供呐!酷吏?難道我們現在經受的就不是酷吏了嗎?那就大家一起來吧。”
勸降沒用啊!
幾個老頭子熬了個大半夜,幾乎是一無所獲的。蕭司空見杜氏的幾家姻親,他們倒是答應得好好的,然而,第二□□會,幾位因為熬夜險些打瞌睡、禦前失儀的老臣又遇到了另一件事情——答應得好好的趙侍中,他反悔了!
趙侍中是杜皇後的親舅舅,徐國夫人的親哥哥。徐國夫人既為杜氏謀福利,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娘家,他知道自己與杜皇後拆不開。
【彆人可以袖手旁觀,我卻是不能。所謂唇亡齒寒,杜家要是倒了,下一個受損的就是我了。你當我傻?】趙侍中實在是一個明白人。
是以第二□□會上,趙侍中聽完了早已知道的“案件”,便出列發難了。
因為供詞是從奴婢口中取得的,這奴婢告主本來就不占理。趙侍中還把握了其中一點:“酷吏。”酷吏是所有人都厭惡的,崔穎是本朝第一個有個酷吏招牌的人,他拿到的口供,能信嗎?
趙侍中申請自己去審一審這個奴婢,看看兩下的供詞準不準。雖然不少人已經看出了苗頭,但是當趙侍中抬出“酷吏”這張牌的時候,還是有許多人本能地點頭,嗡嗡聲響了好一陣兒,惹得桓琚心煩不已。
趙侍中昨天被找上門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來不及串連,所以是自己跳了出來。
朝上沒有爭到一個審案的權利之後,趙侍中散朝之後就與死黨約定了一定要頑抗到底。
次日、即梁玉母女去東宮的這一天,趙侍中搶先出列,他講的是:“豐邑公主私蓄麵首,為與麵首私聚而陷駙馬於謀逆大案,請陛下明察。”當眾打了桓琚的臉。
這也是桓嶷回到東宮時一臉疲憊的主要原因。
杜、趙不肯認罪,縱然他們的家族與他們進行切割,這件案子還是結不了。更加棘手的是,豐邑公主告的是杜家謀逆,她沒有告趙侍中,而斷案的幾個人,沒有一個人把趙侍中也給拉到案子裡麵去——這畢竟違反了他們的原則。
在沒有被定罪之前,趙侍中暫時不需要為一個已經嫁人生子的妹妹陪綁,他還是侍中、還有資格繼續在朝上鬨。
幸爾蕭司空已經撕破了臉,便不再有所顧忌,指使了自己的門生:“找個禦史,參他!”
哪怕是宰相,被禦史一參,他也得避嫌歇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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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蕭司空布置了議題,打算拿趙侍中的兒子貪汙的把柄來開刀的時候,桓琚的案頭擺上了另一個人彈劾趙侍中的彈章。
趙侍中這般鬨,在不大明白的人的眼裡反倒是是顧全大局的。被酷吏擾得不得安寧的人們希望皇帝不要再辦什麼大案子了,大家一床被掩了不好嗎?哪怕是像以前那樣,零刀碎剮著呢?也比現在這樣強!隻要按下了這場案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明白人眼裡卻知道這是一場沉重危機的開端。誰能把趙侍中按下去,誰就是功臣。
看明白這一點的人並不太多,袁樵便是其中的一個。
自從梁玉在宮中中毒開始,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了。無論是何等的心焦,也隻能從劉夫人、楊夫人派去探望的侍女口中聽到一點消息。她依舊口不能言,甚至因為這樣的缺陷而足不出戶。
【她那樣的一個人,要怎麼才能忍受這樣的生活?!】袁樵悔之不及,【可笑我竟然敢口出狂言要教她做好人。不能保護她,卻要先拔了她的尖牙利爪,我真是愚不可及。】
袁樵深夜裡放下帳子,大哭一場,第二天起來便沒事人一樣去拜訪了幾位族中長者。因高陽郡王的案子,他在族中長者那裡也算留了一個不錯的印象。弘文館的陸學士因為他表現優異連續兩年給他的考語都是上等,若是沒有連續的兩件大案,陸學士都要推薦他再高升一步了。
“眼下不是個好時機,若是第一次被壓下來,不是好兆好。”陸學士這樣對他解釋。
袁樵表示了理解,卻沒有全等陸學士的推薦。
同族之人若是沒有仇怨,還是很樂於提攜一下同族後輩的。袁樵因而得到了袁家長輩們的支持,即便是在這個緊張的時刻,他還是如願以償地、悄無聲息地從弘文館換到了禦史台。
他原做的校書郎品級低,從九品上。到了禦史台做的也是級彆頗低的監察侍禦史,正八品上。品級不高,卻是正經是“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糺視刑獄,整肅朝儀”,見誰都能罵兩句。
這是袁樵主動提出要做的官職。禦史是清流,士人想做這個官是極常見的,袁家長輩不曾多想,思忖此事也不算太難,慨然允諾。此事從根子上來說,還要說到梁六郎賭錢之後嚇暈那一次,穆士熙案發,桓琚便命崔穎清理禦史台,又讓他做了禦史中丞。
在崔中丞手下的日子是難熬的,他先是血洗了禦史台,繼而將調進來而他認為不合格的侍禦史不斷地往外踢。他的手下半個廢物也不想留!
禦史台從一個不少官員想去任職鍍個金的地方,變成了常年缺員的地方,從而為袁樵提供了方便。
袁樵本想從杜氏下手,投毒的是徐國夫人,背後站著的顯然是杜皇後,她們在宮外的倚仗就是杜家。為此,袁樵不辭勞苦,翻閱了各種案卷,將禦史台積存的案卷梳理了一回,很找了不少與杜家有牽連的案子,預備翻案來一發。
他這裡奏本都寫好了,豐邑公主把婆家給告了,罪名還是謀逆。與謀逆比起來,袁樵準備的這些就不夠看了,恰好趙侍中又跳了出來要保杜皇後一脈,袁樵便將目標對準了趙侍中。
參趙侍中就與參杜皇後的家族不一樣了,“皇後的舅舅”這個外戚關係太生硬了。何況大家都知道,不能把謀逆案擴大化,袁樵選擇了隻攻擊趙侍中一人的策略。參他!讓他閉嘴!既報仇解恨,也免得他殃及無辜。
梁玉曾經感歎宋果“讀書人真他娘的狠”,袁樵卻比宋果還要狠一些。袁樵呈上的彈章列了趙侍中的十大罪狀,他的起手式極其惡毒刻薄“臧文仲其竊位者與”。這是《論語》裡的一句話,是孔子罵人的。罵的是魯國執政不舉薦賢人。【1】
哪怕是蕭司空親自動手,對趙侍中的恨意沒這麼深,大約也寫不出這樣的彈章了。袁樵每一條罪狀都是有實據的,譬如舉薦人才這一條,趙侍中不舉薦賢人,他舉薦的人裡有許多都犯了法。一旦一個人做官犯了罪,舉薦人也是要連坐受罰的!
無論如何,趙侍中不進謀逆案,也得先把這十條罪狀摘清了,桓琚會讓他摘清嗎?
【你們作孽也夠久了,到了還債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