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妃讚同了這個觀點,眾人勒馬,在道旁眯起眼來遠遠看著一隊騎士馳入,又遠遠地跑走了。袁樵解釋道:“這是輪番宿衛的飛騎。”
這些騎士顯然是經過挑選的,他們的馬個頭、形態相仿,他們的衣著也是一模一樣,連他們的身形也好像是尺量出來似的。同一品級的官兵服色一致,口裡呼喝的聲音也是同個腔調。
【我要是皇帝,也想要這樣的!】梁玉生出些羨慕的想法來,旋即皺起眉頭,她想起來了,桓嶷給她提過:“近來邊將似乎也進京了?”
經她這麼一提,彆人也都想起來了。平王妃道:“唔,好像是。時日久了,他們是該回京麵聖的。”
【恐怕還有故事,】梁玉並不樂觀,【外戚換了一茬了,蕭司空退了一步,正合適,他們的勢力尚在,可以用來穩定局麵,接著該是邊將。朝廷穩了,將邊將換一換才不致會出亂子。一旦邊將都換上了合用的人,再去動文官大臣就方便了。最後是宗室……】
梁玉隱諱地看了平王妃一眼,平王倒是個安份守己的人,且聖人不算是個好猜忌的皇帝。誰家也是覺得自己人更靠得住,興許宗室這一步不用清洗呢……
嚴中和卻歎道:“他們的馬真好。”
袁樵咳嗽一聲:“喜歡他們的馬,西市裡多少買不得?或者尋胡商,讓他們給你找。嚴尚書是大臣,家裡還是不要結交邊將的好。”
平王妃大喜:“我這弟弟一輩子糊塗,就兩件事做對了,一是娶一好妻肯搭理他,二是遇到一個好先生肯指點!還請禦史以後多多指點他,不聽話了儘管打!我代父母應下了!”
嚴中和萬萬沒想到,自己做一件好事,換了一個“儘管打”,登時苦了臉,又將諸女逗得一笑。
眾人放馬緩行,才過一個街口,平王妃道:“就在這裡彆過吧……”兩位郡主撥馬靠近嫂子,侍眾們緊跟著過來。突然對麵街上又轉過來一堆人,嚴中和皺眉道:“怎麼是他們?好晦氣!”
小嚴氏道:“你又胡說八道了。”
“二姐,你知道他們是誰?”
袁樵冷冷地接了話:“四凶。”
女人們隻知道“四凶”是眼下最凶狠的四個酷吏,因為恰好是四個人,合了史書上的一個稱呼便被好事者借來合稱做“四凶”。四凶裡沒有崔穎,大約是大家經過衡量,發現如果與這四個比起來,崔穎還算是個正直的好人。【1】
嚴中和指著一個穿綠的人說:“那就是盧會那條豺狗了。”
盧會的本該是相貌平平,扔到人堆裡就認不出來了。偏偏兩條眉毛在尾端像掃帚一樣的張開,頓時讓他的臉有了特色,扔到人堆裡也能一眼叫人認出來了。他五短身材,留短須,膚色微黑。梁玉注意到他露出外麵的手,很粗壯,筋骨突出——如果不是做力氣活出身,就得是習點武藝之類的。
接下來,嚴中和一一給女人們講了這幾個酷吏。
王道安是個白淨麵皮的中年男子,身材高挑,整個人瘦高,他的臉也是“瘦高”,看起來比常人窄了一半,又長了倍,行動很遲緩,仿佛是一個老嫗。正慢吞吞的對其餘三人拱手。
“老嫗?”嚴中和看了小郡主一眼,搖搖頭,“他折騰人的時候比潑婦還潑婦。說到這個,‘何娘子’在那裡了。”
“何娘子”名叫何源,也是個大大有名的酷吏,他人生得很正常,五官端正、身材也正常,卻偏偏長了一副女人似的嗓子。因而得了個雅號,叫做娘子。
三人之外那一個,又是酷吏界的新星,堪與辦過巫蠱大案的前輩盧會論交的鐘肖。鐘肖看起來比另外幾個都更像個人樣,卻是嚴中和最討厭的一個人,嚴中和捏著鼻子說:“就是這個賤-人!他幾天前辦趙侍中的一個門生,連人家家裡的狗都沒放過,一窩狗崽子一個不剩從窩裡抓出來親手摔死在地上,他眉毛都沒動一下,簡直不是人!”
平王妃心頭突突亂跳,說:“好啦,咱們回家吧,總與咱們不相乾。”
她這話說得太對了,桓琚要對付杜、趙兩家,杜家完蛋了,趙侍中的案子也給辦下來了。趙侍中自殺之後,子孫流放,黨羽漸漸被查辦完了,留下零星漏網之魚也於大局無礙。同遊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桓琚的目標,自可高枕無憂,抄著手感歎世事艱難,轉臉接著打馬球、約避暑。
整個京城,一半水深火熱,一半安逸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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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卻不大信任平王妃的判斷,比起平王妃,她更信任宋奇所說的,酷吏一朝不完,他們瘋起來最終可能會劍指太子。然而太子似乎很安穩,“四凶”雖則橫行,嚴、李、梁等幾家依舊安然無恙,平王妃的判斷似乎得到了驗證。
梁玉已與小嚴氏等人打過六回馬球,技藝日漸精熟。她於吃喝玩樂上有著令人驚歎的天賦,在球場上左衝右突,令人防不勝防,哪怕帶著新進加入的幾個不大會玩的小夥伴,也能不落下風。
平王家兩位郡主性情活潑,都喜歡與她玩。三人往城外圍獵三回,梁玉從生疏到漸漸熟練,也很得兩位郡主的喜歡。梁玉的朋友多了幾個,劉湘湘暫時退居二線——她懷孕了,得安靜養胎,等穩了再出來。
時已入夏,梁玉便搬回了無塵觀,於後宅辟出供南氏夫婦避暑的居所,方便南氏時常過來居住避暑。劉湘湘言道京中貴人在山中多有避暑的彆業,隻是梁府現在不大敢大肆鋪張,是以還沒有置辦,無塵觀便成了常用來避暑的好地方。梁玉買下旁邊另一處房子,辟做馬廄,養了一二十匹馬,出行,打球都方便。
安逸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待回頭時,夏已過半,梁府諸人為德妃服的喪漸次滿了。梁滿倉與南氏又將給兒子、孫女說親的事提上了議事日程。
因梁玉交遊最廣,梁滿倉便問她道:“先前好事就叫‘掃把星’(他指著盧會的眉毛起的綽號)給攪了,現在又鬨什麼‘四凶’!不過這日子又不能不過,該結的親還是得結。你說,啥樣的人家好呢?”
梁玉道:“那是做爹娘想的,我呢,這兩天把我那道觀再收拾出來。你們要相看什麼人,又不好上家裡去,就到觀裡燒個香,大家遇上了,不過是碰巧。豈不合適?”跑到彆人家裡,又或請彆人到家裡來,相中了倒還好,萬一一個相不中、兩個相不中的,說出去也不好聽。
梁滿倉道:“我就想,要個老實不惹事的親家,你說咋樣?”
梁玉道:“不惹事的?”
“對哩,上回說親說到了一半,他娘的起大獄了,抓走好幾家哩!就這麼辦,要一直老實不惹事的,家裡沒個實職的最好,散官咋了?散官兒安逸呀。”
好像也行?梁玉笑道:“那也行,咱也不靠這個求富貴不是?”
梁滿倉一肚子的小算盤,隻要撐到了太子當皇帝,富貴自然進門來。便點頭說:“就是這樣!”
“那我跟娘說一聲去。”
“你就跟她親,”梁滿倉抱怨了一句,“還不快去啊?”心裡又想,想娶個高門大姓的兒媳婦兒,看來是不能夠了。
梁玉笑笑,去找南氏。南氏聽她彙報,且不提彆人,拉著梁玉的手說:“你啥時不再做道士了呀?他們幾個,要不就是男人不愁叫媳婦兒欺負,要不就是爹娘正當年。你不是啊……”
梁玉低下了頭,輕聲道:“車到山前自有路,且先將這幾件做好。我等阿姐周年再說。”
南氏隻管歎氣。
梁玉落荒而逃,心道,應該也快了,還有一百四十二天就滿三年了,現在卻是不能說破的。眼下她還有一件大事要辦——編書。無塵觀的書生們都還在,梁玉便扔了自己寫的後半截給他們擴寫。書生們乾這個事都是輕車熟路了,隻是到了結局的時候又有了不同的意見。
一俟梁玉回觀裡,書生們便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表示反對:“煉師,仙子怎麼飛升了?”、“觀主!南方真君怎麼辦?他們不是還有鴛盟的嗎?”、“煉師,仙子明明已戳穿妖女,得大帝垂青,怎麼又不配與大帝了?!”
就差人人舉個牌子,上書“我不服”了。
梁玉將手一揮:“她都長生不老了,還與這些柴米油鹽妻妾成群廝混來乾啥?圖它們糟心嗎?!當然是要遨遊四海,與天地同壽,看日升日落,逍遙自在啦!有自己的洞府仙山,宴飲歡樂,自己當家做主!”這是要燒給姐姐看的,怎麼能有這些醃臢事?
“觀主!這與人情不合!當陰陽調合才是正理。”書生們仍不放棄。
梁玉翻了個白眼:“那就加一章!寫她就是西王母了!然後遇周穆王!再見漢武帝!這樣不就合了嗎?!你們看,我這可不是瞎編!西王母就是這樣的!”
人群安靜了一瞬,就在將要爆發的時候,呂娘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三娘!紀公被何源參了!聖人震怒,紀公脫帽謝罪,聖人沒有安撫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