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桓晃突然怒喝,“我是主將!有妄議軍機者,斬!”
郭宜摔開帳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不聽好人言!”
這支隊伍裡,除了桓晃以宗室之尊,就數著郭宜了。論起本事來,眾將覺得郭宜可能還要更好一些,就是吃虧在出身不夠好。郭宜性情也爽朗,也愛護士卒,與同僚處得也不錯。見他與桓晃吵了起來,穆揚便問他:“老郭,怎麼了?”
郭宜還要給桓晃留一點情麵,低聲道:“沒事。”
郭宜是不肯說了,穆揚又約了王威去求見桓晃,想給兩人說和。仗還沒打,自家先不和,這不是個好事情。誰知道桓晃也不肯鬆口:“郭宜不懂軍事,口出妄言,都不許再議論了。”
穆揚半真半假地說:“老郭要是不懂軍事,我們就更什麼都不懂啦,哈哈哈哈。”
桓晃沒接他這個話,王威覺得不妙,一拉穆揚的袖子,兩人一起出去了。遠離了桓晃的大帳,王威才說:“我看不是個事兒。桓將軍既是主將,又是宗室,我們都是外人,他才是聖人的自家人,不好與他硬犟的。我們還是去勸勸老郭吧,叫他忍一忍,彆為氣吃虧。”
穆揚道:“還是你有主意,走,找老郭去。”
兩人問來問去,在營盤邊上的柵欄底下找到郭宜。郭宜已經沒事人似的正逗個小兵呢:“哎,李四,這麼大個人了,哭什麼哭?不就衣裳壞了嗎?再做一件就是了。”
小兵李四個頭很高,頗魁梧,年紀卻很小一臉的稚氣,光著半邊身子,看起來滑稽又可憐。郭宜待手下的兵好,李四也不大怕他,一邊抹淚一邊說:“沒、沒本事做衣裳。沒、沒立功,先把衣裳扯壞了,補也補不起來了。”他說話口音極重,郭宜等人一路與他們廝混,才能聽個大概。
拜桓晃練兵所賜,郭宜的麾下第一撥練手,李四想掙個功勞,奮勇拚殺,卻沒有打到敵人,反而被對方劃了好幾刀,衣裳也裂了,人沒死算是命大。他年紀小,郭宜又是個愛鬨的人,就說:“誰說沒有的?我給你就是了。”
他對手下的兵一向愛護,不但給了李四一件衣服,還說:“哎,小子,我教你唱個歌吧~”
李四得了衣服,破涕為笑:“您還會唱歌?”
“會~好歌兒!聽著!”郭宜看到穆、王二人也沒打招呼反而打著拍子衝他們瞎吼,“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端的是歌能穿雲,聲如破鑼!穆、王二人見他並不苦惱也都高興起來,與他一起扯著喉嚨:“……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李四聽得一臉懵逼。三人吼完,郭宜才說:“這是個好歌兒啊!來來來,一起唱。”
這些人越唱越跑調,荒腔走板的歌聲傳到桓晃的帳中,聽得他頭暈腦脹,又十分愧疚——他懷有私心,實無顏麵見這些袍澤。【我本該舉著烤羊腿,倚著旗杆,與他們一同唱的。】
成安縣公再拖延,也不能做得過於明顯,一旦被朝廷判斷為貽誤戰機、不堪大用,將他調回,他隻好陪著母親絕食去了。
三月初,成安縣公離楣州終於隻有五十裡了,他卻命全軍修整。凡戰,養精蓄銳,刺探敵情,知己知彼,這都是在譜的。但是郭宜心裡懷疑他,越看越覺得他不安好心,再次催促。桓晃道:“不探清敵情,我輩豈能為了功勳而使兵士冒險呢?況且,楣州楊氏的楊信已被派去勸誘楊仕達,不若等等他的消息,政事堂也希望看到不戰而勝的。”
郭宜當他在發昏,怒道:“什麼‘敵’?一個土財主,竟成了將軍的心腹大患了?說出去真要叫人笑破肚皮了。”
兩人再次不歡而散。
兩日後,軍中收到急報:“楊仕達反了,殺了勸他投誠的楊信,起兵圍攻楣州城!”
楊信就是美娘的親叔叔,楣州楊氏正經的繼承人。桓琚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人,點到了他的名。楊信騎虎難下,隻得親往楣州去見楊仕達。他到山寨的那一天,正是楊仕達接到消息,袁樵已經把家眷送出城去,而朝廷大軍已近楣州。楊仕達家族經營三代的美夢破滅了,又不肯整手就擒,立意堅守山寨。但是想在大軍開到之前,先下山搶些糧草充實儲備。楊信才是楣州楊氏的正統,這個人是不能留的,楊仕達正好殺了他祭旗立威。
成安縣公果斷地道:“再探!”
郭宜當場暴怒:“還探個屁!已經反啦,可以打啦!您要的功勞來啦!平叛呢。”
桓晃要的根本不是平叛!
郭宜見他還不動,冷笑道:“將軍要等,我卻不敢眼看著百姓陷於水火之中,我自領本部兵馬救援,將軍您看著辦吧!”
穆揚與他關係最好,口裡說著:“老郭,你回來!將軍,我去勸勸他!”跟著跑出大帳,也點兵跟著走了。郭宜見他追了來,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好兄弟!”
穆揚悄聲道:“頭先我還道是老郭你性急看錯了將軍,這些日,誰還看不出來他有心事?咱們當兵吃糧,圖個封妻蔭子,一刀一槍的賺來功勞,與他們那些算計來算計去的尿不到一個壺裡!”
兩人說著話,胡直也追了來:“我也同去,老王他們不好都走,讓我帶個話,他們雖在將軍麵前聽命,也會留意策應咱們的。”
有仗不能打,逼反了再打,完事兒回京還不知道怎麼交代!你姓桓,天下都是你們家的,你們有多少事情關起門來一說,也就完了。我們豈不是替罪羊?不乾!
郭宜道:“得找個向導才好!斥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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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宜的運氣非常之好,離開大營沒多久便遇到了送上門來的向導——梁玉與美娘正撞到他們了。
梁玉在楣州再橫,本質上還是個流放犯,崔穎的文書一出,將她扔到了鄰州。她整個人都驚呆了!
“憑什麼呀?!就憑他長得好呀?!!!”
呂娘子顧不上笑,先勸解道:“他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你萬一傷著了,他回去要怎麼交代?”
袁樵要辦張阿虎、畢喜,隻要能把人緝拿到案,同理,崔穎要辦梁玉,也隻需要一封文書。梁玉捧著文書,也不能真的與他撒潑。袁樵則在一邊說:“叔玉,我便將阿婆、阿娘與阿先交給你了。”
還能咋辦?她還能咋辦?一家老小,袁樵有正事,她可不得照顧著嗎?隻能含恨被“押送”離開。鄰州的刺史是楊夫人的堂侄,年紀與楊夫人相仿,輩份差了一輩,對楊夫人很有同族義氣。自家後衙收拾了出來安頓四人,又派人修城牆,將壯丁也組織起來,以免楊仕達禍害到自己的地盤上來,連春耕都暫時叫停了。
還種什麼地呀?亂兵一來,就是種個天,也給踩爛了。
剛開始的時候,梁玉很坐得住,每天讀書練字,端的是穩若泰山。楊夫人親自教她撫琴,準婆媳相處倒也融洽。唯一能看得出她情緒的就是每天都派人去打聽大軍的消息。漸漸的,梁玉就覺得不對勁了,朝廷沒那麼傻吧?從桓琚往下,就沒一個蠢人,他們如果蠢了,這天下就不能太平二十年!
那這是為什麼呢?
今天說,大軍快到了,明天說,大軍正剿匪呢。“剿匪?楊仕達一個蠹蟲都被逼成匪了,他們還做夢呢?”梁玉大為不滿。大軍不快點來,反而一天一個消息,這是逼著楊仕達造反啊!有了大軍的消息之後梁玉開始坐不住,雖然被崔穎的緊箍咒緊著也去不了楣州,出去往楣州的方向看上兩眼,也能稍解心中的焦躁。
劉、楊二夫人都沒有攔她,梁玉也沒有偷跑回去。直到這一天,楊刺史一臉緊張的告訴她們:“楊仕達反了,而朝廷大軍離楣州還有百裡,我已上奏朝廷,可是……”他一個刺史,也是沒有兵權的。
楊刺史低聲道:“成安縣公怕就是存的這個主意,逼反了楊仕達,他的功勞就來了!恐怕催不動呀!”
梁玉突然起身:“你們都當沒見過我!”
劉夫人沉聲道:“你要做什麼?!”
梁玉道:“我要潛逃,潛逃回京!”成安縣公鬼迷了心竅了,跟楊仕達一樣做著升官發財的美夢,她可不想去軍中催促,那是送菜。不如直接跟京裡告狀!朝廷會重視楊刺史的報告,也會再派兵,但是梁玉等不及,她得跟桓琚好好告一狀才行。
劉夫人道:“胡鬨!你不如在這裡等!”
正在爭執間,美娘跌跌撞撞跑了進來,一臉的淚痕:“娘子,我叔叔、我叔叔被楊仕達害死了!請您幫我報仇,要我做什麼都行!”她對楊信有不滿,楊信同意與楊仕達聯姻,又打錯了主意,那是決策上的問題,可以說他蠢,卻不能說他故意要害侄女。楊信撫養美娘的時候還是儘心的,是一個還算合格的叔父。現在楊信被殺,美娘也是悲從中來。將楊信的不好暫放一邊,真心實意恨死楊仕達了。
楊刺史道:“這樣便可以了。”以美娘的名義報急告狀,讓梁玉跟著一塊兒回京。這個份量足夠了。而且梁玉是個燙手山芋,崔老虎都不敢接,把她就勢送到京城,估計京城也就順便把她給留下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劉夫人道:“要快!”
梁玉與美娘都騎馬,帶著護衛上了官道,楊刺史給了她們文書——崔穎把梁玉打發過來,監督發落她的官員就變成了楊刺史。兩人隻帶了一身換洗衣服,什麼車馬家具都扔了,幾乎是隻身上路。
兩人都是心急如焚,一個恨楊仕達,一個恨不得咬死成安縣公,幾乎不說話地飛馳。才跑了半天,便遇到了郭宜帶著大隊人馬塵土飛揚地奔了過來,兵馬看起來很多,將官道塞得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