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樵從後麵追了上來:“這位將軍,我這裡有幾個向導、又有幾個嗓音高的,叫他們跟著你去。”向導是帶路,調門高的是讓他們敲鑼打鼓的喊大軍來了,楊仕達已經死了。
胡直笑納了。
梁玉一直默默不說話,直到看著袁樵腦袋上紮了條白布,驚道:“這是怎麼了?誰出事了嗎?”
袁樵見到她也是且驚且喜,答道:“何刺史殉職了。”何刺史本來就是個病號,連日勞心勞力,直接累死了。現在城裡官最大的是崔穎,但是他的名聲不好,隻好用來殺人鎮宅。王司馬頂了何刺史的職責,袁樵從旁協助。好在楊仕達手下也是什麼驕兵悍將,三人指揮著軍官固守城池,居然支撐到了援軍到來。
王、袁二人又忙著安撫百姓,安頓援軍,還要與穆揚溝通,請他守城。梁玉見崔穎站在一邊,竟品出他有點可憐巴巴的味道,躡手躡腳走過去,小聲問個好:“中丞,我還知道些事情要對你講。”
不把桓晃咬死,她把梁字倒過來寫!
崔穎竟小小跳了一下,瞬間活了過來:“娘子,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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楣州城是歡樂的,他們死人不多,家業燒了可惜,但是袁樵許諾,弄死了楊仕達,咱們分地。楊仕達抄沒的家產,按照比例要上繳一部入國庫,另有一部入州、縣,完全可以用來彌補百姓的損失。
王司馬也高興:“待郭將軍凱旋,我再設宴為諸位慶功。行百裡者半九十,眼下還請諸位不要放鬆警惕。”
穆揚已有功勞在手,不大在意地道:“咱們就等老郭回來!”
隻要郭宜殺了或者抓到了楊仕達,退一萬步,抓到了楊仕達的家人,他們就好交代了。
夜間,穆揚親自安排了守衛,自己則住在了角樓上。半夜裡,山中冒出火光,穆揚心道:【老郭,妥!】
安心睡了一夜,第二天城門雖然沒有打開,守城的人卻個個高興——春季的山火,隻要不遇大雨就很難熄滅,大家都看到了。總不能是楊仕達自己燒山,把自己烤了吧?
清早,郭宜派人送信來——已拿下山寨,楊仕達自刎,止走脫了楊榮。郭宜已經在清點戶口了,馬上派人押送第一批不馴服的戰俘下山,明天是第二批的婦孺,讓山下做好準備。
袁樵近來處理庶務愈發得心應手,先清了監獄,再叫人在城外搭起了些簡易的木屋,暫時供人居住。過了晌,一團人山裡出來,正是郭宜派人押送來的第一批戰俘,為首的就是楊仕達的兄弟子侄們。袁樵將人在獄裡關好,都上了鐐,準備忙完安撫百姓的事,夜審楊家子侄。
美娘與他們一同下山,由梁玉接了,一同住在縣衙裡。守城期間,袁樵把梁宅也給征用了,梁玉回來沒地方住,就住到袁樵後院去了。
到了傍晚,一隊人馬衝到城下,為首者哭嚎道:“開門!快開門!郭將軍戰死!”
穆揚扶著城牆,好險沒有一頭栽下來,厲聲道:“你動搖軍心,我斬了你!”
底下人仰麵道:“穆校尉,是我,李四啊!!!”
穆揚急命把李四放進來,先踢一腳:“閉嘴!不許哭!說事!”
李四挨了一腳,才說:“本來怪順的……”
郭宜也是個放火的好手,不但會放火還很狡猾,他命人把旗收了,又挑了幾個機靈的士兵過來報捷,身上的官員的衣服就是證明——楣州打下來了,我們搶了他們的東西,瞧,都穿上了。
他麾下兵馬都是附近駐軍調來的,口音也近,又故意叫得聲嘶力竭,再有財物做誘餌,將寨門詐開。
郭宜的人一入山寨就在美娘的指引下直撲楊仕達在寨中的府邸,將楊仕達的老巢給抄了。美娘又在人群裡喊:“寨主死了!”
人們愈發恐慌。
郭宜趁機控製了山寨前後兩門,來了個甕中捉鱉。
事情在這個時候進行得非常順利,郭宜一麵清點戶口,一麵清點人犯。楊仕達自刎,他的兄弟子侄被抓了起來,美娘一個一個的認,發現少了楊榮。郭宜道:“他成不了氣候,小娘子也不要過於傷心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下山,我也不能在此久留。”
他需要把這些人都遷出山,重新編入戶籍才行。
都弄好了,又來個釜底抽薪,把姓楊的都挪出去,好使叛軍群龍無首。為了安全起見,他親自將這些人押送下山。
路上卻出了意外——楊榮先被楊仕達送走,其實並不曾走遠,山寨起火,他關心親人又回來了。郭宜這個賊忒狠,楊榮趕到的時候,郭宜已經完成了殺人放火的動作,楊榮隻能先在外麵潛伏起來。
郭宜押送楊家子侄下山,楊榮意圖劫囚。美娘認得楊榮,大喊一聲:“他就是楊榮!”郭宜樂了:“送上門來的功勞嘿!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楊榮是有備而來,郭宜需要在寨中放置人馬,一番較量,郭宜竟死於流矢。這件事美娘他們並不知道,城裡也隻當郭宜馬上要把楊榮也押下山來,給楊家湊個整整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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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揚讓李四不許哭,以免動搖人心,將他帶去見胡直,又見崔、袁等人。
幾人還未商議出個結果來,桓晃的大軍到了。
穆揚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他還來乾什麼?看老郭怎麼死嗎?”李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死的咋不是我呢?”
桓晃心急如焚。
郭宜等三人走後他就後悔了,將士們詭異的目光、背後的竊竊私語猶如當頭一記棒喝將他打醒了——我在做什麼?!我是主將,有守土之責的呀!國與家孰重?!
郭宜走後兩個時辰,桓晃徹底回過味來,下令整軍馳援楣州。事情卻又不如他預期中的順利。他從京裡帶來五個人,走了仨,剩下兩個與他也不很是一條心。駐軍原有的軍官還有幾個,本與京中有些隔閡。郭宜三人出走,軍心就已經散了,人還是那些人,使喚起來怎麼用怎麼不靈光,又耽誤了一天。
前天,桓晃隻恨手下太利落,今天,桓晃恨不得在他們每人身後放一條鞭子抽著他們走。
等桓晃趕到楣州城,圍也解了,楊仕達也死了,郭宜,也死了!
桓晃硬著頭皮進城,迎接他的是各色意味難辨的目光,桓晃悔愧難當,自已說:“我來晚了,我這便去山裡清剿殘匪。”
穆揚不陰不陽地道:“您身份貴重,山裡不安全,還請在這裡安歇吧。”
桓晃必要到郭宜靈前致奠,穆、胡攔他不住,王威等也要去靈前上香,都一起過去。看到棺木,桓晃雙膝點頭,痛苦地將額頭壓在了冰冷的地麵上。王威張大了嘴,喉中嗬嗬作響:“老郭!老郭!”
崔穎跟來看了兩眼便沒有興趣了,梁玉很平淡地對他講了桓晃的所為,崔穎心裡也是早有猜測。兩人都以為桓晃聰明反被聰明誤,折了一員大將,自己也沒撈到功勞。【我是不會讓你凱旋進京的。】
靈堂設在州府裡,就借了何刺史喪事的布置。崔穎從州府出來,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把監軍禦史給叫了來。
大軍開拔,朝廷照例要派禦史跟隨。一是糾察有無違法之事,二也是方便記功。裴喻是禦史台的擺設,真正管事的是崔穎,監軍禦史正是他的手下。
桓晃因私心貪欲而害公事,是崔穎非常厭惡的一類人。監軍禦史也覺出軍中有異,對崔穎實話實說,又拿出自己的記錄來:“下官原就打算如實上奏的。”崔穎道:“奏與聖人的折子,我便不看了。還有彆的事情嗎?”
“那就沒有了。”
崔穎沉默了,如果是京城,他能把桓晃家的黑料都翻出來。楣州則不同,這裡不能再經受動亂了。【回京再說,你還能就在楣州不回去了嗎?】
桓晃整個人仿佛紮根在了靈前一樣,不知道的人幾乎要以為他是郭宜家的孝子了。看的人都在心裡暗罵:虛偽!
【你害死了他,還要在他死後惡心他嗎?】李四索性睡在棺材邊上,他總覺得桓晃不懷好意,要悄悄地監視桓晃,免得這個人又對死者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是夜,李四被一陣說話聲驚醒,朦朧間聽到一個聲音在勸:“將軍,您不為自己,也要為家人想想。您要有事,叫老夫人怎麼辦呢?她還在等著您凱旋呢。”
接著是桓晃痛苦的聲音:“我還有臉回去嗎?”
【你還知道要臉嗎?】李四裹緊了衣服,聽桓晃接著問:“袁樵如何了?”
先前的聲音答道:“他……還活得好好的,回去對老夫人要如何交代?”
桓晃低聲道:“隻為她老人家為杜氏報仇,才害了郭宜。早知如此,我寧願自己去死。不等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能再聽亂命!”【1】
【不得了!】李四挺得像個僵屍,緊貼著棺材,一動也不敢動,仿佛能從棺木上汲取勇氣。直挺了一夜,天不亮有人來添燈油,他才爬出了靈堂,跌跌撞撞跑到了穆揚那裡:“是他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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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十分茫然,他聽不太懂桓晃說的是什麼,但是聽明白了“報仇”、“害了郭宜”。穆揚也不是很明白這裡麵的彎彎繞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不能問桓晃,拉著李四說:“你同我來。”
他找上了崔穎。郭宜死了,作為他的袍澤,穆揚認為自己有義務讓郭宜死得明明白白。崔穎正是查明真相最好的人選!
崔穎也不大明白,但是他知道“杜氏”的意思。再三盤問李四,確認說的是“杜氏”,崔穎皺皺眉頭道:“你同我來。”
他對杜氏不熟悉,袁樵對世家肯定是熟悉的。袁樵此時正在迎接劉、楊二夫人,楣州平息了,楊刺史將人又送了回來,一路上儘是兵禍過後的荒涼。兩位夫人罵了一路:“狠心的賊!竟將百姓房屋都燒儘了。”
回到衙裡,聽說是袁樵乾的,便絕口不提楊仕達倒行逆施,轉而說:“叔玉也安全了,我就放心了。現在想來,成安縣公果然是有私心,叫叔玉就這麼上路,是我們的疏忽,虧得她沒有遇到成安縣公。”
感慨到了一半,崔穎來了。崔穎見兩位夫人都在,居然笑了一笑:“夫人在就更好了。”她們得比袁樵更熟悉這些姻親關係。崔穎直來直去地道:“敢問夫人,成安縣公與杜氏是否有舊?杜氏與令郎有何冤仇?”
劉夫人將事情前前後後想了想,忽然問楊夫人:“這個成安縣公,他的母親是姓杜嗎?”京城世家也多,裡麵如蛛網般的姻親關係很難讓人瞬間反應過來,但是劉夫人畢竟出身世家,一經提醒很快就記起來了。
楊夫人如遭雷擊:“對!我想起來了,是杜庶人的娘家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