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愛民如子(1 / 2)

長命女 我想吃肉 10735 字 10個月前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朱寂在京城接到任務的時候, 對楣州之行有他自己的想象。艱苦是肯定的, 民生凋敝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認為自己到楣州一路艱辛, 到得楣州也要看一看窮山惡水裡的殘破, 事先調整好了心情, 準備齊了感慨。

一路氣悶,對艱辛的感慨被梁家兩兄弟憋回了肚子裡, 腹誹了一路的“愚人”、“庸俗”、“無趣”。

到了楣州見到袁樵,本以為可以做詩應和,抒發胸臆。楣州說是窮山惡水,見了之後也要說一句山清水秀的, 山清水秀之間簡樸又困苦的生活,非常的值得寫詩做賦了。

又弄成現在這副模樣!

朱寂鬥笠底下是他正常戴的帽子, 一個人的腦袋上頂著兩重帽子既不舒服又不方便, 朱寂隻得伸出手來按住鬥笠, 免得它掉了。一手按著鬥笠,朱寂問道:“這是要做甚?”問的時候還將鬥笠往下壓了壓,怕被人看到了他的臉。堂堂的朱公子, 一副不倫不類的打扮跑到這樣一個地方來, 能看嗎?

袁樵頭上的鬥笠跟著腦袋轉了四分之一圈,將正臉轉對著朱寂, 道:“我看你閒得無趣,帶你來找個樂子。”

【怕不是還記仇!】朱寂心裡打小鼓, 【我就惹了你一回, 你媳婦兒也娶了, 還很劃算,還要整我?也太小心眼了吧?你不能夠這樣吧?我看你不是壞人呐!】

猜到朱寂可能的心思,袁樵分了兩句話給他,權作解釋:“你我一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隻看一眼未免浪費了。”

“什、什麼意思?”

袁樵笑笑:“乾兩天就知道了,來吧。”拿過兩柄鍬,自取了一柄,給了朱寂一柄。

【他總不至於為了整我,自己也做苦力吧?大概、也許、八成、可能是真的事出有因。】朱寂遲疑地接過了袁樵鍬,慢騰騰地說:“你這樣,有失體統,重視水利就規劃水道、統籌用工嘛。你我的長項不在挖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他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講,都是正正經經的道理。袁樵讀過的書不比他少,道理比他還通透,聽朱寂叨叨的話,仿佛是兩個月前的自己,忍不住麵上泛出微笑來。與他一道乾活,一麵乾一麵說:“你怎知我沒有規劃統籌?”

“那還弄這個做什麼?”朱寂穿得整齊,還是貴公子的打扮,半點也不適合乾這個活計。學著袁樵的樣子抬腳踩在鍬上使力,衣裳的下擺很長,抬起的鞋子上沾了大團的濕泥,隨著他的動作把下擺都汙染了。他左足立著,右足使力去踩,雙膝不由自主地彎曲,沾汙的下擺又落下來,右腳一提,把下擺踩到了鍬上,整個人被拉得失去了平衡,險些跌倒。

袁樵眼疾手快將他扶起,問道:“有何感想?”

朱寂罵道:“這是什麼混賬事?看我像該做這些事的人嗎?我的衣著是該乾這些的嗎?”

袁樵道:“穿著光鮮是做不了這些活計的。”

“我又不用做這些!”

“他們要做些的,那咱們就不能再挑剔他們的儀態了。”袁樵平靜地說。曾經他與朱寂一樣的,以為鄉民是不大上得了台麵。他比朱寂好的地方就在於他比朱寂要寬容一些,認為鄉民可以教化,可以讓他們循禮。

真動了手就知道,像梁滿倉那樣的老農已經是農夫裡極有教養的了。挑剔他們的儀態,比“何不食肉糜”也好不到哪裡去。

朱寂小聲嘀咕:“我才不挑剔呢。”【你就是給你嶽父家說話,哼!他們現在又不是農夫,可不能還照老農的要求來啦。不過,你也不算沒有道理,我不取笑農夫就是了。】

又挖了幾鍬,朱寂道:“好啦,我知道啦。哎,你怎麼做得這麼……嫻熟?沒人逼你這麼做吧?好歹是大家公子,又是禦史清流出身,你,沒人排擠你,是不是?”

袁樵笑道:“對,當然沒有,不過我想試試。朱兄,有些事情親自做了才知道與想象中的不一樣。”

“什麼意思?”朱寂悄悄地拖著鍬湊近了袁樵,假裝忘了自己是來挖渠的。

袁樵道:“我原與你想得差不多,唔,自認比你更知人間疾苦,我曾隨父親在外任上住過幾年。南下楣州之前也請教過一些前輩,都告訴我要務實。他們說的務實,不外是勸課農桑、興修水利,然後很重視的一條是興學校。

“沒錯呀。”

“來了就遇到楊仕達了。原來,頭一樣遇到的是兼並。”

朱寂勉強道:“那是個意外。”

“是意外。意外之後呢?我想勸課農桑,農桑是什麼樣子的?我以前隻在書裡看到過,騎在馬上看到後,然後呢?百姓心裡想的是什麼,我不知道。”

朱寂為了不乾這讓人瞧不起的粗活,東拉西扯:“怎麼會不知道呢?不外是減賦稅,這個朝廷免了他們今年的稅。再有風調雨順,遇到一個愛民如子的父母官。”

袁樵停下手,似笑非笑地道:“愛民如子?我兒子正在家裡讀書,調好的名香燒著,奴婢伺候著。”

朱寂抿了抿嘴。

袁樵道:“像今天,希望土地鬆軟一點,監工不要往下落鞭子,手裡的鍬好用一點。減賦稅你說中了,但不是天天都這樣想,隻有遇到事情或者閒下來的時候才會想。朱兄,再乾兩天吧,我給你準備好衣裳了。”

朱寂四下張望,隻見民伕都彎著腰或挖地、或擔土:“……”跟他們一樣乾活?簡直斯文掃地!

然而落在袁樵的手裡,朱寂還是認慫了,好像是有一點明白蕭禮為什麼把他踢過來了。

他還是猜錯了,蕭禮根本不知道袁樵會乾這個事,蕭禮的初衷也不過是讓朱寂乾點實事,並沒有想讓他乾得這麼“實在”。蕭禮,甚至被梁玉領去乾活之前的袁樵父子,與朱寂的想法前沒有太大的差彆。袁樵也沒有故意整他,又或者是故意開導他的意思,隻是想:【日後同朝為官,他若能明白些事理,彼此也好相處。且真正知道民間疾苦的官員多些,於國於民都有益。】

朱寂渾水摸魚地乾了一個上午的活,開飯了。袁樵領他去打飯,朱寂按著鬥笠不想被人認出來。到了大鍋麵前自己暴露了:“就吃這個?!!!”

袁樵對民伕算不錯的了,有飯、有菜,一人一個大碗,一大勺飯、一大勺菜。飯是雜糧飯,菜是青菜不見什麼用葷腥。袁樵拿了兩個碗,給了朱寂一個。朱寂捧著比他腦袋小不了多少的碗,驚呆了。

袁樵乾了一個上午,也有些疲憊:“吃這個。”

旁邊一個機靈些的民伕插了一句:“對呀,比以前吃得好多啦。”

“楣縣以前的縣令真該……”朱寂罵了半句,嘟囔著盛了半碗的飯菜,捧著半天沒吃下去一口。

太難下咽了。

袁樵低聲道:“看,這樣的飯他們就吃得很香。如果再過得苦些,就得投楊仕達啦。”

“原來如此,你是為了知道百姓心聲才這樣做的?”朱寂若有所思。

袁樵道:“也不全是。譬如修渠,我還要知道修渠中會發生什麼事,才好應對。朱兄可知,我原本沒有打算現在修渠的。”

“是啊,現在這時節不大對。”朱寂有幾分紈絝氣,總算讀過書,書中寫的道理他記得牢。現在這個時節正是田間管理的時候,不如春播、秋收那麼緊,但田裡也是需要人的。天氣又炎熱,暴曬之下容易累病、累死。

袁樵苦笑道:“我原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楊仕達招致的流亡,不能還放在山裡,那樣不好管理,遷下來就要讓他們有衣有食。朝廷不能白養這麼些人,要他們做活,好,開荒,開出來的荒地要有水澆,水從哪裡來呢?”

“這群賊,”朱寂又小聲嘀咕了,“讓他們挖渠去。”

“不止他們,”袁樵道,“楣州的官員也不是沒有想過興修水利,官員更換頻繁,德政也推行不下去,水渠年久失修,累代居住在此的百姓,用水也不是很夠。再添了這許多人,過一個月,都要用水的時候,必然械鬥!規模一定會很大,新下山的人,與舊有的百姓,弄不好又是一場。”

“啊……”朱寂懵了一下,“那、那也不用親自去乾,這是可以預期的。”

袁樵搖搖頭:“不,不一樣的。知道與明白是兩回事。朱兄隻乾了半天,是否已有所體會?我乾了半個月了,與第一天時的心境迥然不同,戾氣更重了。他們爭水時的心境,大約與我等與‘四凶’相爭仿佛,必有一方大獲全勝才能罷休。官府若強行勝壓,嘿……”

“早晚得有一場不死不休的爭鬥。”朱寂補上了。

“不錯,若不能有這樣的體會,真鬨出民變來,空自感歎‘愚民’又有什麼用?我要的是楣縣的和樂安寧,又不是感慨。”

這個道理朱寂是明白了,點點頭:“好吧,我明天再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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