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來覆過去地轉了幾個主意, 蕭度還是硬著頭皮去見梁玉。
他生在這世間最顯赫的家族, 所見所享皆是頂尖的富貴, 尋常的物件入不了他的法眼。讓他換樣次一點的, 他心裡過不去這個坎。摸摸燒得發燙的臉頰, 蕭度笑容極苦。【她願意勻一件給我,已是不計前嫌。如今再去多討,這個……】
咬咬牙, 蕭度終於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項技能——不要臉。
袁府很歡迎他來!
蕭度再不過來,袁先就得被派過去了。
當蕭府的管家往縣衙遞了一張名帖的時候, 他們受到了熱情的歡迎。主仆二人佯裝無事發生,蕭度先去拜見太夫人。劉夫人笑道:“正在說蕭郎呢,原打算叫阿先明日去請蕭郎過來的。”
蕭度精神一振,以為袁府若有事讓他做,他也算有來有往還了幾分人情了,忙問:“不知太夫人有何吩咐?”
劉夫人笑道:“談什麼吩咐?你們年輕人的事情,讓叔玉與你說吧。”
蕭度頭皮發麻, 低頭看自己的下擺,口裡問道:“不知三娘有什麼……”
【這樣兒怪有趣的,】梁玉直想笑,【當初他指點江山那股勁兒,沒想到竟然還留有幾分天真。】
凡事留一線, 日後好相見。不是亮菜刀的時候, 就得客氣些, 梁玉也不拿喬, 主動說:“司馬來得巧,正想請司馬來挑選,看大長公主殿下喜歡哪件呢。安兒,都取了來,請司馬自取。”
蕭度紅著臉,清清嗓子:“這個,還有一事相煩。”
梁玉道:“您說。”
“楚王殿下新娶的王妃是我族妹,這個,這個,咳咳,可否再勻一件給我?”他想了又想,還是隻有這樣的禮物合適。
梁玉痛快地答應了:“好!”
蕭度愕然:“兩件了。”
“對呀,我正好有。”
“你不留著,抑或送人嗎?”
梁玉鬼話說得特彆溜,笑道:“誰穿不是穿呢?我們全家上京的時候,一路蒙您照顧,這份恩情我一直都是記得的。還請不要與我客氣。”
蕭度感愧地道:“三娘氣度,丈夫不如。”【接梁氏入京的情景仿佛還在昨天,她卻已與當日有霄壤之彆。我卻依舊浮躁不安,真是愧對父母。】
梁玉捧著臉道:“再誇下去,我就要飛上天啦。哎,來了!你慢慢看。”蕭度臉上的溫度沒褪,慢慢看幾件裙子,梁玉就與他閒聊,問他京裡的消息。蕭度也順口回答,戒心放到很低:“是有幾件事情,王才人……”
梁玉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斷,心裡把桓嶷罵了個狗血淋頭:【這些事都瞞著我,就說自己吃得好、睡得好!真是長大了!擱村裡就該套個麻袋打一頓!】罵完桓嶷又覺得桓琚的情況不大對,桓琚一個皇帝,有幾個後宮很正常。他納後宮又不是為了陪著他讀佛經,弄出孩子來也正常。但是先給自己選後宮,後給弟弟娶老婆,不應該把太子給忘了呀。
梁玉道:“那三郎呢?”
蕭度將一件裙子放下,慢慢地說:“家母向聖人說,蕭氏賢淑,聖人就為楚王求娶了她。”一句話,聽的人都明白,大長公主本意是給太子當個媒人,把蕭氏推薦成個太子妃的。名門蕭氏的女兒,父親在朝為官。從桓琚的心意來推測,這個姑娘的爹官位也不算很高,權力也不很大,不用擔心再有杜庶人的情況發生。誰知道桓琚不按牌理出牌,讓所有人都跌了下巴。
蕭度又解釋說:“三娘也不必為太子擔心,聖人一意要栽培他,必然會有一個妥善的安排的。”幾年前他還敢說得更露骨一點,受過教訓之後就謹慎了,不敢認為自己能將皇帝看得透,也不認為皇帝就得按著他的想法來了。
“是,”梁玉笑笑,“我隻管準備賀禮就行啦。”
蕭度又說:“王才人也不必擔心的,聖人不是色令智昏的人,且太子一向謹慎,並無大錯。唉,太子畢竟是太子,小小年紀,看得比我們明白的,他這樣就很妥當。”以前是覺得太子不大頂事兒,恨太子不能英明神武地站出來。這幾年越發明白,這樣的太子才是安全的。
梁玉道:“我也不擔心這個,他隻管孝敬聖人,做人的要求他就做到一半了。您怎麼不看了?”
蕭度指了兩件道:“就這件吧,我可將最好的兩件挑走了。”
梁玉大吃一驚:“我看它們都差不多,你怎麼會挑的?”
因為見過的好東西多嘛!蕭度笑笑:“我也不大懂,就看它們哪件與家母穿的差不多,也就知道了。”
梁玉:……
蕭度滿載而歸,梁玉也不算沒有收獲,兩人客氣了一回,梁玉又讓袁先去“代我送一送你蕭世伯。”
“蕭世伯”又有所感悟,對袁世侄格外的慈祥。劉、楊二位夫人對梁玉也非常的滿意,楊夫人道:“聖人也要守禮法的,叔玉你不必為東宮擔心。他不告訴這些事便是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不願你多想,你該領他這份情才是。”
梁玉笑道:“這是當然。要不怎麼還是才人呢?”皇帝但凡喜愛重視一個人,必得給這個高官厚祿、名位尊嚴。比如淩賢妃,樂戶怎麼了?照樣是賢妃。
劉夫人道:“你看得明白就好。”
梁玉笑道:“是。對了,三郎既說收留美娘沒有關係,我想在年前就將這事辦完了,與她一同過個年,不然她一個人在那府裡也怪孤單的。”
劉夫人道:“好!我讓魚娘幫你。”
魚娘是劉夫人陪嫁心腹的女兒,如今也在劉夫人麵前伺候,她娘生她的那天正值劉夫人賞了心腹一對雙魚佩,女兒生下來就叫了魚娘。
梁玉道:“求之不得!再請您示下,好叫阿蠻跟她學一學。”
劉夫人笑道:“這有什麼?想學就學。”
“噯,那我可就去啦。”
有了魚娘的幫忙,從沒辦過這種儀式的梁玉也將收義女的儀式辦得似模似樣。
梁玉在縣衙外麵有宅子,隻是大家有誌一同把這事給忽略了,誰都沒想起來請她從縣衙裡滾蛋。收義女的儀式卻是在這所宅子裡舉行的,梁玉坐了主位,無論兩位夫人還是蕭度等人都隻是觀禮的賓客。
美娘的心情是複雜的,她知道這樣對她好,一朝斬斷與前麵十幾年的聯係,對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也是巨大的壓力。因為叔叔楊信死了還不到一年,這樣的“喜事”美娘還能穿紅著綠,是一身素雅的衣裙。衣料都是梁玉從京城送來的料子裡挑出來,由裁縫和繡娘細心裁剪縫製的。式樣也不是楣州這裡的改良、混搭,而是規規矩矩的京城樣式。
她年紀還小,挽不了太複雜的發髻,隻梳了簡單的雙髻。在王大娘子的引導下,對梁玉行了禮,奉酒,梁玉給她紡輪。改個口,再認一回親,禮儀就算完成了。【1】
賓客們各有禮送,桓嶷所賜之物也都轉交給了美娘。直到此時,美娘心中一塊大石方才落地:【既然皇太子讚同了,這件事情也就算定了吧?娘子雖然重信義,但事情總有意外,隻有朝廷給了保證,才能算是塵埃落定。】
久違的舒展的心情回來了,美娘歡喜地往梁玉身側一站:【以後就是新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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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認了一個義女,又在縣衙裡住,今年的新年,梁玉在楣州過得比去年要熱鬨許多。除夕夜,一同守歲,呂娘子看著美娘在梁玉身邊,袁先在袁樵身邊,咬咬地與梁玉咬耳朵:“兒女雙全了。”
梁玉“噗”一聲笑了出來,嗔道:“呂師真會拿我打趣。”
楊夫人聽見這一句,問道:“在說什麼呢?”
梁玉道:“她說,過完新年我又得閒不住啦。”
楊夫人道:“嗐,你要忙,過完正月再忙,正月裡能忙什麼呢?大家都要過年的。”
梁玉笑道:“是。”
提到正月,劉夫人問袁樵:“王府君正月裡是不是就回來了?”
袁樵欠身道:“是。”
【能在京城住到正月,他還真是放心楣州這些人呀……】梁玉笑而不語。
其實王刺史一點也不放心楣州這些人,蕭度本來就是他擔心的第一號人物。袁樵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凡穩重一點的人,能放著禦史不接著乾跑到楣州當縣令嗎?宋義一個獨眼龍,一隻眼看的比彆人兩隻眼看到的都多!林篁不說話,王刺史也吃不準他的心意。
可是走不脫!
楣州秋收早,可是楣州離京城遠啊!他趕到京城的時候都快到冬天了。聖人往年都在京裡召見各地刺史,執政、親貴等也都在京城,今年聖人突發奇想跑到湯泉宮去了。京城一大半的官員、大部分的貴戚都跟著聖人跑到湯泉宮了。
離京城幾十裡地呢!王刺史在湯泉宮也沒個住處,還得住在京裡。太子倒是留守,但是聖人還沒接見的地方官,太子也不會先接見了。有心在京城裡跑跑門路,門路們七零八落散在了兩個不同的地方。
要了親命了。
先到吏部排個次序等接見,再兩地往返地跑,一天能辦完的事活活被拆成了三天,帶來的錢帛都快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