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梁玉與豐邑公主隻是酒肉朋友, 托賴豐邑公主所贈的騎士頂了大用, 再次相見,兩人之間不免要更親厚一些。賽了一回馬,幾乎是差不多的時間到了山頂, 豐邑公主笑道:“三姨一身的本事果然沒有撂下。”
梁玉道:“野慣了, 讓我坐我也是坐不住了。”
此處地勢略高些,四下開闊, 如果有人來找她們,老遠就能看得到。且梁玉雖說“過兩日擺酒”, 實則現在在湯泉宮附近她就沒有一個能擺酒的地方, 想趁這個機會與豐邑公主多聊幾句。
回京之後, 梁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當年的關係重新撿起來。離京三年,雖不是物是人非, 狐朋狗友的情份也容易淡去。
豐邑公主也有交好她的意思,這位公主看起來放蕩不羈,是這一代公主裡最出格的那一樣,實則心眼不少,一肚子的小賬本。
兩人情投意合,勒馬閒聊。
豐邑公主孩子生完送走,沒有這樣一個“人證”在眼前,所有人都集體失憶了, 她還是桓琚的長女, 該有的待遇一樣不缺。宴遊無度, 交際頗廣, 消息也很多。通過豐邑公主之口,梁玉知道了蕭禮親自到劉家登了幾回門,為兒子求娶到了劉湘湘的侄女。
“他是個能耐人兒。”豐邑公主這麼評價這位長位。
又說京城在宋奇的治下不如紀申的治下舒坦。梁玉聽了就笑了:“這話從何說起?我以為宋郎君比紀申更權變。”
“對我權變,對彆人也就權變啦,”豐邑公主又像是一個睿智的公主了,“大家都權變,就都沒規矩了。他偏又不想把律法都扔了,可不就亂了嗎?”
梁玉笑笑,一點頭:“然也。”
豐邑公主又講了一些事,到最後才提起王才人和李美人來。她對王才人給她生的幼弟並無特殊的感情,也不喜歡孩子的娘,對王、李兩家人更是瞧不上。翻著白眼說:“我以前讀書不用心,如今才知道什麼叫‘糞土之牆不可圬’,三姨,彆與他們打交道,晾著就得了。”
梁玉道:“明白。公主自己呢?”
豐邑公主狡黠地一笑:“你猜?”
梁玉道:“我看公主再無煩惱的事了。”
豐邑公主搖搖頭:“說不好,三姨……”
一句話沒說完,遠遠的兩騎飛奔而來——桓琚與桓嶷說完話了,桓琚忙他的事情,桓嶷要跟梁玉單獨見個麵、說說話。
豐邑公主道:“三姨去吧,彆叫三郎久等。明日我設宴,三姨一定要來呀。”她知道梁玉才到京城,梁家彆業也不大,如何招待?還不如她在自己的彆業裡請梁玉,她還有事要托梁玉辦呢。
梁玉道:“那就明天見。公主,這馬舍得嗎?”
“隻管拿去!”
梁玉鞭馬而走,桓嶷又不在湯泉宮裡,他騎一匹白馬,襯著黃色的袍子,頭上金冠反射著日光,在一邊道上等著梁玉過去。
梁玉快打幾鞭,在桓嶷麵前勒住了韁繩,笑道:“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你騎馬,挺有樣子的麼。”
桓嶷笑了起來,兩眼微彎,他平時不大顯,這一笑倒有一點生母的影子。梁玉直勾勾看著,扯了扯嘴角:“就這麼開心麼?”
桓嶷還是笑:“我見到了您怎能不開心?”
“哪怕說得這樣好聽,我也沒糖給你吃。”
桓嶷笑笑,撥轉馬頭:“走走?”
“好。”
兩人信馬遊韁,說儘三年來信中不及寫完的話。梁玉問了桓嶷的生活,將在桓琚麵前不好提的良娣、孺人的事也問了。桓嶷無可不可地道:“也就那樣吧。”梁玉問道:“是不滿意?”
桓嶷想了想,道:“也還行。就那樣吧。”
沒有少年懷春的靦腆,沒有熱血男兒的激情,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的,仿佛是給老師交了一份作業,而老師給他批了一個中等,老師學生對這個結果就像眼前擺了一碗雞肋熬的湯。
梁玉低聲問:“在想太子妃的事情嗎?”
桓嶷也壓低了聲音說:“三姨,我知道的,阿爹以為我膽怯,所以我的許多事情就不好辦。可我隻能這樣,三姨放心,您受過的委屈,我日後必會討回來。”
梁玉道:“什麼叫‘日後’?我隻要你自己過得好好的,我就放心啦。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像是白受欺負的人嗎?要我說,你才叫人擔心,把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了,才有精神去乾正事不是?”
桓嶷笑笑:“袁樵會做萬年縣令。”
這官兒可不小,萬年縣的治所就在京城,品級都比一般的縣令高,給個楣州刺史都不換的。梁玉想想,笑了。
桓嶷看她笑了,也很高興,低聲道:“以後行走宮裡也小心些,有些亂。”
梁玉先不問原因,感歎道:“三郎,長大啦。”
“我本就比三姨年長的,”桓嶷回了一句嘴,續道,“四郎神情不對,三姨要小心。”
“怎麼?!”
“不是對我,是對十二郎、十三郎,他前日對我說,疑心兩個弟弟要謀反,這不是胡說嗎?他們倆才多大年紀呢?”
“他這又是為的什麼?”
桓嶷皺一皺眉:“他說是為阿爹分憂,有人說他是為母報仇,真真假假,誰又說得好呢?”
十二郎、十三郎的生母是廢為庶人的淩賢妃,當年寵冠六宮。有得寵的就有失寵的,四郎的親娘就是失寵的那一個。人要是一直無寵如梁德妃,沒個想法也就這麼過了,如果一直有寵,自然好好活著,最怕先有寵後失寵,落差大得能逼死人。四郎就把母親的死算到淩賢妃的頭上,淩賢妃貶死,兒女還活著。
梁玉搖搖頭:“我看你才要小心。”
桓嶷道:“我信一信十二郎、十三郎是好孩子又何妨?”
【真的長大了,是個很好的太子了。】梁玉笑眯眯地看著桓嶷,越看越滿意。她不再問桓嶷對太子妃有什麼想法。桓嶷與桓琚有著本質的不同,桓嶷與梁玉更親近,對死去的生母、長兄懷有深厚的感情,但是梁玉還是要說,桓嶷比他親爹要冷漠、理智得多。
婚姻的締結是需要冷漠與理智的,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自己、評彆人,才能更好地維係一樁婚姻。桓琚比桓嶷更重感情,但他的婚姻實在是個失敗的例子。
“你也是個好孩子呢。”梁玉笑眯眯地說,不再提及桓嶷的婚事。
桓嶷的臉紅了。
姨甥倆在外蹓了一會兒馬,梁玉道:“回去吧,十天見一回麵,陪聖人吃個飯。”
“十天就能見一麵,比先前好多啦,去年統共也沒見著幾回。讓我很擔心。”桓嶷小聲說。
“擔心了就去看看,腿長在你身上。就這點路,前一天跑馬過來吃個飯,第二天一早跑馬回去。”
桓嶷笑笑:“是三姨能做出來的事情呀,我很喜歡。不過我是不方便這樣的,嗐,以後吧。三姨,我回去了,三姨也回吧。”
梁玉笑著擺手:“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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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桓嶷,梁玉對外甥本人放心了,卻又操心起彆的事情來:【他的弟弟,也都一年一年的長大了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四郎確實蹊蹺。】不蹊蹺也不能告兩個年幼的弟弟謀反。
【豐邑公主要請酒,或許可以再打聽打聽。】
梁玉回到彆業,與梁八郎吃了飯,後半晌外麵馬嘶人語,門上的管事跑了進來:“三娘、八郎,楊小娘子來了!”
梁八郎驚訝地道:“這不是你生的吧?怎麼脾氣這麼像?”
美娘由安兒陪同,穿一身箭袖,主仆皆騎馬。進了廳來,笑給二人問安:“娘子、八舅。”
梁玉問道:“怎麼想著先過來了?”
美娘不好意思地說:“是呂師,聽說娘子向聖人進貢布帛,就勸我押車跟了來。”
“哦。”梁玉應了一聲。
梁八郎嘀咕:“呂娘子怎麼支使起小孩子了,噯,你們彆看了,還不給小娘子安置了?”
美娘心中彆有一番滋味,她本來對梁玉高看呂娘子頗為不解。在楣州的呂娘子從不拖後腿,也幫著管事,但是這些一個合格的管事娘子都能做得到,並不值得梁玉這樣一個人以師禮待之。
直到回到京中,梁玉被召到湯泉宮,這時才顯出呂娘子的好處來。呂娘子先把梁玉的產業歸攏了,梁玉流放前把自己的財產都分了,但是當時她的錢、物,獲贈的人都接收了,房舍、莊園都不好意思伸手,還是保留了下來。呂娘子將這些都整理了,今秋收成不錯,呂娘子給梁玉理出一大筆京城交際的開支出來。
第二件事就是在桓琚半真半假派人來問“貢品”的時候,把美娘推到湯泉宮去。去梁府的是程祥,跟梁玉關係還不錯,遇到美娘得空肯定會提一提,省了梁玉自己講的功夫。
與此同時,呂娘子自己則梳理了梁玉在京中的關係。還保持著與袁家的聯係,並且在梁府中活動,與南氏處得非常融洽——極力想讓梁玉早點出 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