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不禁莞爾:“三娘明白就好。不過,三娘就不為家裡擔心嗎?我看他們的婚嫁,也是夠愁的,不能總等著聖人與殿下安排呀。”
【難道他有什麼高見嗎?】梁玉提起精神來:“還請賜教。”
“三娘還是關心娘家,”宋奇插了一句才說正題,“府上要聯姻,以穩為要,這個想必梁翁早已有了定論。但是怎麼穩,我看他還沒個譜兒。找不惹事的小官兒?那都是些惹不出事、不敢惹事的家夥,是廢物。”
宋奇很不客氣地點評:“於同樣的小官兒,那是不錯的,於梁翁就不行了。不能是‘不敢惹事’,應當是‘尋常人不敢惹’那才是穩了的。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家,才是穩的。”
梁玉接口道:“我若犯我,我絕不饒他。”
宋奇道:“正是。”
梁玉大喜:“多謝指點!宋郎君心裡,可有合適的人家了呢?”
“三娘又忍不住要管一管了?”
“是你先提的,不怪我。我也不管,你自找我阿爹說這個話去。我跟你講,我爹更信你說的話。”
宋奇一笑:“好。”
正事說完了,梁玉又問起宋義、宋果來。
宋奇道:“他們都要有新的地方了。”宋義考核滿了,政績不錯,會換一個更好的縣,宋果也將出京。宋奇的意思,不試一試終歸不甘心,讓他試著做一任地方官,看口吃的毛病究竟會不會造成大的困擾,如果不會,那就接著做。現在宋奇是黃讚的準女婿,即便宋果出了點紕漏,他應該也能給兜回來。
兩人知道對方沒有捉對廝殺的意思,皆是心中大定,都有了閒聊的心思。梁玉說起湯泉宮的情況,說起桓琚身體比才清醒的時候有所好轉。宋奇向上拱手道:“但願聖人康健。”又說起京城的趣事來——王、李兩家又打了一架。
王才人升做了美人,與李美人平級了,可是折了一個兒子,王家人悲喜交加,竟是悲的多。李美人挖空心思,也沒生出個孩子來,家裡人也是焦慮的。兩家人在街上遇上,這裡不在路上打了,另約了地點,約架去了。
梁玉道:“都是可憐人。”桓琚這一病不比往常,對他的身體造成了看得見的傷害,梁玉也不免有所觸動。她們這些依附在皇帝、太子身上的人,竟有了一點同病相憐的意思了。
宋奇道:“三娘心善,不如想想另外一件事。三娘的兒子已安排好了婚姻前程,也不要忘記了女兒呀。”
梁玉笑道:“原本我是愁的,現在卻又有彆的想法了,還要多謝你的提點。我已為她備下了一份產業,過幾天就交給她。吃不準的就是她的歸宿,現在想明白了。她要是一輩子自己過呢,另當彆論,若要安排,也與我家一樣就是了。找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就是了。”
宋奇道:“如此,甚好。”
梁玉又向他請教:“現在三郎應該怎麼做呢?”
“穩妥起見,還是一如往昔的好。隻有一樣——一如往昔就是什麼事都不怎麼插手,三娘知道的,要學東西,自己不上手是不行的,會眼高手低,又或者隻是那話怎麼說的來著?‘嘴把式’。”
宋奇點到為止,不肯說出“翌日”的字眼來,一是謹慎,二也是對桓琚有感激之情。
梁玉怔道:“這豈不是……”
宋奇心裡默默地接上了:【沒錯,少主與老臣。這也正是我們這些人的機會了。】
梁玉微微點頭:“宋郎君真是一個坦蕩的人。”
“唔,坦蕩而不君子。”
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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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宋宅出來回到自家,梁玉即安排了人手去宋宅幫忙。袁府的奴婢們聽到一聲吩咐,也不問緣由,凡點到名的都認真整束,務必使人看到世家的風采,絕不肯墜了主人家的名頭。梁玉接著派人去了梁府,以梁家與宋奇的交情是必然要去撐場麵的。
梁府裡已經有人在了,卻是梁大郎夫婦倆先回來準備,梁滿倉夫婦都要去宋奇那裡吃酒。梁玉知道之後,又往娘家去。
梁大郎是個粗人,往年在老家的時候,老婆大著肚子快生了還得薅草煮飯也沒覺得有什麼。現在生活精致了,妹妹的肚子隻顯出一點模樣來,他就緊張得不行:“你咋還瞎跑哩?!怎麼不在家裡呆著?”
梁玉道:“行啦,跟你們說句話我就走,這樣……”梁玉招招手,將他叫過來咬耳朵,讓他去詢問宋奇關於兒女婚事的安排。梁芬如果能夠真的做了女道士,梁玉是願意將無塵觀送給她的。如果另有安排,那麼宋奇的主意將會更好。
梁玉知道自己也有主意,但是自己有時候會太好強,給梁芬安排的路可能會非常辛苦。宋奇不一樣,那是個人精。
梁大郎連連搓手:“頭先阿爹說,不能啥都打攪他,他又不是咱家人。”
“現在能問了,我已探好路了。”
“中!”
梁大郎到底是請示過了梁滿倉,吃完宋奇的喜酒,且不急著去彆業,先向宋奇認真請教了家事的安排。宋奇也有自己的打算,為梁家辦事不費什麼心神,梁家又不要爭執政!隻要穩就好,指點梁府找到了一個圈子——開國的時候,還有一批人,他們是立了功的勳貴,又非世家。宋奇讓他們找人丁不大興旺、人口不太複雜的勳貴之家,這樣的人家總能找出幾家來的,與之結姻。雙方都穩。
梁滿倉很信宋奇,一麵高興地準備,一麵假意抱怨說:“玉也是,自己的事兒還忙不過來,又瞎操心了。”高興卻又是真心的,開了庫,搜了兩車好東西給梁玉送了過去。
東西送到的時候,是美娘接的,梁玉並不在府內,她與袁樵父子一同到了太學博士那裡。國子監的祭酒還是那位杜祭酒,不過他總管著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等等,並不主管袁先,也就不必去找他。
博士姓郝,五十上下的模樣,須發都已花白了,國字臉,麵容嚴肅。接到帖子,並沒有將這個逾期不歸的學生給趕出門去。將人請進來之後,郝博士不看袁先,而是說袁樵:“怎麼能讓孩子失學呢?!”
袁樵道:“是我的疏忽。”
梁玉道:“請您該罰的罰,罰完了能回去繼續讀書就行。”
郝博士看了她一眼,對她倒是和氣,點點頭:“罰是要罰的,書還要繼續讀嗎?”
“要的。”
郝博士歎道:“昔年我學《尚書》,雲山公不因我寒微而傾心教授,他的子孫,怎麼可以不讀書呢?須記得讀書向學才是立家的根本呐!”
“雲山”是袁樵祖父的彆號,郝博士卻是他的學生,若非有這一層關係照顧,袁先拖這些日子是糊弄不下來的。
袁樵再三致謝,又遞了帖子,請郝博士參加袁先訂婚禮。郝博士也為袁先高興:“既然如此,就更要好好讀書。”又細數了蕭家曾出過幾位大儒,家傳治的是哪一本經,接著說到了蕭宏,他還在太學裡讀書,學問也是很好的。最後講袁先:“蕭宏尚且讀書,何況於你?”
袁先背上冒汗,伏地謝罪。
一場訓話下來,梁玉此番返京預定的大事才算辦得差不多了。算算日子,離新年還早,桓琚且不會這麼早地回來,梁玉又返回了彆業,這一次就不用袁先護送了。梁家也到京裡來吃酒,雖不是全員到的,富裕的人手還有兩個,即由梁四郎帶妹妹回彆業,也算放心。
一路上,梁四郎騎馬在外,梁玉與美娘在內,梁玉即將自己的打算說與美娘,問她有什麼想法。美娘名義上是義女,早女兒,卻又與袁行不同,她是異姓,不能輕易下了個結論就讓她無條件的執行,得商量著來。
美娘聽了梁玉的發問,想了一下,問道:“我能否先做女道士,慢慢看著來?”她對現在的生活還算滿意,要不要成婚,嫁與什麼樣的人心裡還沒有底,讓梁玉給她挑選,從外麵看條件、人品肯定都是合的,但是萬一心意不合呢?
梁玉道:“好!辦度牒我……呃,找你給你辦。”突然想起來,度牒她也不熟,是托人買的。做女道士的事情,也仿佛是上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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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掛心的事情都辦了,剩下的就是等,無論哪一樣,都再沒有人力乾預的餘地了。在彆業,梁玉每日與兩位夫人閒坐,管些家務,又或楊夫人烹茶,劉夫人吹笛,梁玉撫琴,美娘伴舞。沒有袁樵父子,女人們居然過得有滋有味。
整個湯泉宮的彆業,再沒有哪一家比袁家的彆業更安逸。安逸的味道飄散出去,卻又招來一群亂神。
第一個是豐邑公主,她二婚生活像白開水,不能說不好,也談不上夠味兒。被桓嶷拉去“勸”妹妹之後,桓琚對她的態度又親近了一點,她就開始四處跑,拖著安邑公主到了袁府。安邑公主出降蕭家,丈夫與蕭司空的血緣頗近,也樂得到袁府親近。
第二個是劉湘湘,她本性活潑愛玩,帶著劉洛洛也來拜訪。劉洛洛寄住在娘家並無不便,又想總不能還與未出嫁時一樣,也需要為丈夫拓寬人脈、聯絡感情。崔穎是個萬事不關心的人,劉洛洛就得為他操心,先把崔穎的舊識們的關係都揀起來。袁家又是親戚,又是舊識,也跟著來了。
第三個是嚴中和,他還沒忘了要再輸一輸(他自己是要贏的)。然而梁玉回來之後隻輸給過桓琚一次,嚴中和輸了個精光。
最後來的是晉國大長公主,她是被小輩們引過來的,梁玉行事原就對她的脾性,閒居無聊之時,她也來了。在梁玉這裡,又見到了梁芬。梁家彆業住這許多人有些局促,梁玉索性將梁芬接了來陪住。
晉國大長公主問了梁芬是誰,又關心她的婚姻,最後拍板:“我來做媒!”
如此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回京過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