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將軍!”
扶蘭坐在馬車裡,忽然聽到前頭傳來同行管事的高聲呼喚之聲,掀開簾子,探頭出去,看見對麵縱馬來了一行人馬,當先的是個年及弱冠的青年,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容貌端正,雙目清炯,正是已故袁相的義子袁漢鼎,忙命車夫停車,高聲喚道:“阿兄!”
袁漢鼎平日沉默寡言,見扶蘭從車廂裡探身出來,和自己招呼,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迅速翻身下馬,快步走到了她的車旁,停步,隨即恭恭敬敬地喚她“翁主”。
“王後道你就要回來了,這幾日我無事,就出來四處看看,沒想到真的在此遇你。你路上可好?”
扶蘭點頭,隨即迫不及待地問:“我王兄呢,他最近可好?”
她緊張地看著袁漢鼎,等著他的回答。
當日袁漢鼎帶人下了那道澗底,找到慕宣卿時,他已昏迷多時,人也奄奄一息,隻剩最後一口氣了,怕全說出來嚇到了她,遲疑了下,斟酌道:“你王兄前些日狩獵,出了點意外。不過及時找到了,並無大礙,這些日裡,正在養傷。”
最擔心的可怕之事,終於還是幸運地避過了。
事情在朝著好的方向而去。
扶蘭懸了多日的心,一下落地,整個人精神一鬆,再也忍不住,眼圈一紅,險些就要落淚。
袁漢鼎伴她一道長大,對她情緒體察入微,見她似乎就要哭了,一下慌了,忙道:“你莫怕。王兄傷勢真的沒有大礙,先前隻是失血過多。再養些天,就能痊愈了。”
扶蘭轉臉朝裡,等情緒穩了些,回過頭,向他點頭笑道:“我知道了,沒大事就好。謝謝阿兄你來接我,我們進城吧。”
她容顏本就絕美,此刻眼角淚光尚未消儘,笑顏更是動人。
袁漢鼎不敢多看,點頭說:“好。”匆匆轉身,上馬領著身後車隊往城池而去。
一行人馬,從城門入內。
路人大多認得袁漢鼎,見他帶著一行車馬朝著王府方向而去,看馬車裡,坐的似乎是女眷,有些好奇,紛紛駐足觀看。
袁漢鼎早派人去通報了陸氏。陸氏帶著阿茹親自到大門口相迎。姑嫂見麵,歡喜無限,阿茹更是雀躍,仰著張小臉,衝扶蘭不住地喊姑姑。
這一趟回家,於扶蘭已是隔世。莫說見到了袁漢鼎、阿嫂和小侄女,就連方才,看到王府門前左右那兩座沉默而威嚴的石獅,她亦是控製不住,內心情緒翻湧。
她定下心神,牽住了小侄女的手,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和姑姑。
她將阿茹的小手牽得更緊,跟著阿嫂,邁步朝裡而去。
陸氏早幾日前就叫人替她收拾好了住處,還是她出嫁前的閨屋。
陸氏伴她進了屋。扶蘭問王兄,陸氏說他吃了藥,此刻睡著了,隨即道:“蘭兒,那日幸好收到你的信,這才及時找到了你的阿兄,否則……”
她想起當時的情景,雖然已過去了,猶是心有餘悸,打發侍女將女兒先帶了出去,自己緊緊地抓住小姑的手。
“阿嫂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蘭兒,日後無論何事,你儘管開口,隻要能幫的到,你阿兄和我,定會幫你。”
她心情激動,更感激無比,話說著,眼中便隱隱有淚光閃爍。
扶蘭笑道:“隻要王兄平安,就是我的最大福氣。等下我就去看王兄。”
她知阿嫂定還要問自己如何知曉此事,不待她開口,主動說:“我僥幸能幫上忙,也是上天佑護王兄。那日做夢,夢見君山大帝叮囑了我一番,醒來記得清清楚楚。為防萬一,這才派人送信回來。阿嫂若要感謝,當謝君山大帝。”
陸氏驚喜萬分,立刻點頭:“好!好!明日我就備齊牲禮,去君山謝神!”
扶蘭說:“我也去。”
陸氏應好,和小姑又敘了幾句,便問她在謝家婆母為人如何,她過得怎樣。
扶蘭含糊地應了幾句。
陸氏見她似乎不大願意提及謝家之事,勸她:“妹夫新婚夜撇下你去平江都王之亂,確實委屈你了。隻是這些年,國中藩王大亂,戰事不斷,邊境也是不寧,這也是朝廷的急召,他便是不願,也身不由己。你也不要怪他。前些日,我聽說江都王節節敗退,想必他很快就能平定局麵,到時你們就能見麵了。”
陸氏細細勸解之時,侍女來報,說王已經醒來,得知王妹回了,十分高興,要來看她。
扶蘭急忙起身,和陸氏一道去看王兄。
慕家人的容貌都極其出色。慕宣卿的身上,更有著王族子弟所特有的高貴氣質。他那日為了追趕獵物,不慎失足遇險,被救後,養了些天,傷勢已經好了不少,隻是腿腳還有些不便。此刻兄妹見麵,歡喜不已。被阿妹責備魯莽,也是有些後怕,暗自懊悔。等聽到她說,這趟回來,打算先住下來,想都沒想,立刻點頭。
“阿妹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長沙國,永遠都是阿妹的家!”
……
這一年的冬,來得仿佛特彆快。
慕氏女走了半個月後,才十月底,天氣就一日冷似一日了,陰雨連綿,寒氣嗖嗖,不住地往人衣領裡鑽。午後,謝母吃了飯,犯困,被服侍著去屋裡睡覺。秋菊躲在外屋,正嗑著瓜子,家裡那個名叫阿貓的粗使丫頭急火火地跑了進來,腳步蹬蹬。
裡屋似乎傳來謝母被驚動後翻身的聲音。
秋菊丟了瓜子,急忙起身,一腳跨出門檻,抬手就揪住阿貓的耳朵,狠狠一扯,壓低聲叱罵:“你耳朵呢?跟你說了多少回,走路輕點!老夫人在睡覺!”
“不是不是!”
阿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捂住自己的耳朵,一邊解釋:“是我們家爺回來了!人都到門口了!”
秋菊一愣,鬆了手,急忙跑出去,跑了幾步,又趕緊回來,掀開鏡盒,照了照臉,小指匆忙挑了點胭脂,抹到唇上。又見鬢發毛糙,就往上頭拚命抹鬆香油。
正歪著頭在鏡前忙活,聽到外頭已傳來一陣仿若踏水而來的腳步之聲,急忙蓋上鏡盒,轉身匆匆跑出去迎接。
院中,行來了一道蓑影。
一個男子,青箬笠,舊蓑衣,仿若煙雨畫卷中人,穿過了巴地的連綿秋雨,雙足踏破院中窪地積聚出來的雨水,正朝這邊大步而來
男子身量頎長,箬笠之下,麵顏俊朗,修眉星目,倘若身後再跟一名書僮,乍一看,便如一名外出赴考,方才歸家的青年書生。
他登上了台階,停在廊簷之下。
雨水沿著箬笠和蓑衣的邊緣,滴滴答答,不住地下墜,落在他的腳下,很快就打濕了周圍的地麵。
這人便是謝長庚,二十二歲,當朝最年輕的節度使,鎮守河西。
他摘下箬笠,隨手掛在牆邊一顆釘上,兩道視線,淡淡地掃了眼剛從屋裡奔出來的麵龐已然泛出紅暈的秋菊,問:“我母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