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謝長庚離去後,慕扶蘭穿了身尋常人家的衣裳,坐馬車出城去往護國寺。
慕媽媽還以為她是昨日有所感觸,今天才特意單獨再去禮佛,和侍女準備了香籃等物,便隨她一道出了門。
馬車行至護國寺的山門之下,慕扶蘭叫車夫等在此處,自己登階而上。
和昨日山門之外香車寶馬熙熙盛盛的景象不同,今日這裡一片清幽。那條筆直通往山門的石階上,不見半個人影。日光照著林頭,藤蘿薜荔,空山深處,傳來陣陣清脆的鳥鳴之聲。
慕扶蘭到了山門,知客僧出來。因昨日來的人實在太多,加上她今天穿著普通,自己也未表明身份,便如尋常上山的女香客那樣,被引到了觀音堂去。
她跪在蒲團之上,虔誠叩拜祝禱過後,留下慕媽媽和侍女,自己出了觀音堂,向知客僧打聽昨天看見的那個孩子。
“……那孩子的個頭到這裡,穿僧袍,卻又沒有剃度……”
她極儘詳細地向僧人描述自己那一眼的所見。
“他是長老跟前的俗家子。”
“長老很早以前便吩咐我,倘若有人尋來問此稚子,叫我引人至他麵前。”
“女施主請隨我來。”
僧人說。
昨夜整整一夜,還有今早,在來的路上,慕扶蘭坐臥不寧,患得患失。
她怕自己聽到寺裡並沒有那樣一個孩子的話。一切不過隻是她的幻象而已。
而現在,因為這個僧人的話,那雖然渺茫但卻牽住她心肝的某種希望,看起來竟仿佛還能繼續保有下去。
就在這一瞬間,她便已經感激得幾乎就要落淚了。
她克製住那種瞬間湧向自己的情感,向僧人道謝,隨他去往後山的塔林。
僧人引著路,和她說著關於那孩子的來曆。
那孩子是個孤兒,出生不久,便被棄於後山塔林,身上帶了生辰八字,天煞地孤。想是將他帶到這俗世的父母恐懼,怕他會給自己帶來不祥和災禍,這才將他棄了。他的啼哭之聲引來了長老,長老後來便將他養在跟前。
僧人說,那孩子如今快要三歲了,還是不會開口說話。長老對他卻很是喜愛,不知為何,也分外的看重,破格竟以徒兒喚他,論份位,和住持方丈一樣,卻又不曾替他剃度正式收入門中,隻道這孩子還另有塵緣,在收養他不久之後,便對自己這般叮囑。
慕扶蘭的眼前再次浮現出昨天傍晚那孩子回頭看向自己的一幕,心跳止不住地再一次地加快。
“到了,此處便是塔林,長老就在裡頭,女施主循路進去便可。”
僧人停步,指著前方一條石徑說,向慕扶蘭合十行禮,隨即轉身離去。
慕扶蘭沿著石徑,穿過身畔那一座座靜默而莊嚴的舍利塔,慢慢地朝著塔林深處走去,終於,在她行到了一座塔旁之時,慢慢地停下腳步,看著前方,屏住了呼吸。
前方不遠之處,就在塔林之間,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僧帶著一個稚童,兩人各自握了一把掃帚,正在清掃著落在塔林周圍地上的落葉。
那稚童頭梳一隻衝天小髻,身穿一件改小了的舊僧袍,手中握了一柄小掃帚,正效仿著老僧,一下一下在掃著地。
他的神情稚嫩,動作卻一板一眼,認真無比,身後的那片地,被他掃得乾乾淨淨,連一片落葉都沒有落下。
慕扶蘭雙眼一眨不眨,望著麵前的這個孩子,一種唯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再熟悉不過的親近之感,便向她迎麵撲來。
從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歸來之始便猶如被剜走一塊的空落的心,就在這一刻,被一種不敢置信般的狂喜和心安之感,徹底地填滿了。
他就是她的熙兒,她知道。
他轉世而歸,就像從前曾經對她說過的那樣,回來陪伴她了。
她雙眸泛紅,喉嚨堵塞,想立刻就奔過去,將他小小身子抱入懷裡,再不放開,告訴他,自己就是他的母親,從今往後,再不分離。她會儘己所能地保護他,直到他長大成人,開始有他自己新的人生。
可是她又害怕這樣的自己會嚇到了他。
“熙兒!”
她上前一步,試探著,顫聲喚出了他的名字。
那孩子停了下來,握著手裡的小掃帚,抬起頭,望著忽然出現在了自己麵前的這個年輕又美麗的女子。
片刻之後,他遲疑了下,睜大一雙明亮純真的眼睛,慢慢地問:“熙兒是我嗎?你就是我的阿母,來接我的娘親嗎?”
或許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的緣故,他的吐字有些吃力,但卻一字一字,清晰無比。
就在聽到他用稚嫩嗓音問出這話的時候,慕扶蘭再也忍不住了,落下眼淚。
“是,你是熙兒!我便是你的阿母,來接你的那個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