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宣卿的妹妹嫁了謝長庚,前些時日入了京城,他自然知道。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敢借陸琳的名義將自己騙來這裡。
到底居心何在?
他臉色微微一變,迅速看了眼身後。
慕扶蘭朝他緩緩走去,微笑道:“張內史不必擔心。我今日約你至此,絕無惡意,而是有事與你商議。”
張班這才定住心神,暗暗籲了口氣,也不正臉看她,端著神色,冷冷地道:“何事?”
慕扶蘭道:“前次多虧了張內史古道熱腸,仗義相助,長沙國才得以求得平安,王兄很是感激,我過來時,特意吩咐,說若有機會得見內史之麵,須得代他向內史道謝。”
“罷了。你一婦道人家,冒充陸琳之名見我於此,想必也不會隻是為了道個謝。你還有何事?”
慕扶蘭笑道:“我早就聽聞張內史不但是個能臣,更是爽快人,今日見麵,果然如此,我就喜歡與內史這般的人打交道。內史既開口問了,我便也不扭捏作態。實不相瞞,今日冒昧將您請來這裡,是有事相求。”
張班聽她原是有事求於自己,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她一雙美目凝視著自己,雙眸一眨不眨,頓覺輕飄了起來。不自覺地抬了抬下巴:“何事?”
“內史身居要位,太後麵前的肱骨重臣,想必也是知道,我因長沙國出身的緣故,如今境況不易。謝長庚過兩日便要出京,我怕太後扣我留於上京,以我為質。今日大膽請內史出來,便是盼著內史看在我王兄的麵上,助我一臂之力。倘若能勸太後打消此念,放我出京,不但王兄那裡定會表謝,我對內史,更是感激不儘。”
張班又看了她一眼。
“慕氏,這我就不懂了。你和謝長庚是夫婦,自有情分。這種事情,你不去尋他,怎的求到了我這個外人的頭上?”
慕扶蘭道:“張內史難道不知他是何等人?他與我又何來的夫妻情分?隻要太後開口,莫說扣我做長沙國的人質,便是要了我的性命,恐怕他都不會皺一下眉。”
張班搖了搖頭,歎息:“你有如此認知,倒也不是糊塗之人。可惜啊,當初你父王將你錯嫁了人。你既求到我這裡,我倒不是不願意幫。隻是這個忙,恐怕有些難幫……”
他的視線停在慕扶蘭的臉上,停住了。
這個張班,表麵端著,實際也是好色之徒。慕扶蘭又怎瞧不出他看著自己時眼中漸漸露出的異色?笑道:“我知此事不易。倘若內史肯幫忙,事成之後,我必有所回報。”
謝長庚的夫人,張班心知不好亂動。隻是對著這麼一個自己找上來求助的美人兒,也是不想一口回絕,聽她話下,似乎另有含義,咳了一聲,神色端得更緊了。
“你何意?”
慕扶蘭朝他走過去幾步,低聲道:“內史恐怕還不知道吧,謝長庚有謀反之心。此事彆人不知,我和他是夫妻,夜夜同床共枕,他怎能瞞的過我?”
張班一愣,臉上輕浮之色頓時消失,雙眼盯著慕扶蘭,神色變得凝重無比。
“慕氏,你此話當真?”
慕扶蘭點頭。“千真萬確!我曾聽到他於夢囈中泄出謀反之言。倘若不是日有所思,他又怎會夜有所夢?他野心勃勃,豈是長久甘願受人驅策做人臣下的人?便是沒有湊巧被我聽到他的夢囈,內史恐怕也是雙目雪亮,心知肚明。”
張班和謝長庚,一個主內,一個在外,都是被劉後引為“肱骨心腹”的人,如今謝長庚勢力大起,張班猶如失寵,以他的品性,怎可能絲毫不為所動?
她看著張班,見他沒有出聲,繼續說道:“我父王當年將我許給謝長庚,本意是想為長沙國求到盟友。哪想他卻是個涼薄之人,一切隻為自己上位,何曾顧我長沙國半分?長沙國隻求自保,與其靠他,不如投靠張內史您。”
“倘若內史能助我脫身,不必留在上京為質,我願替內史監視謝長庚的動向,一旦捉到實證,便呈給內史。”
張班表麵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內心早已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念頭。
短短幾年的時間,謝長庚飛升如此之快,又屢立大功,眼見在劉後那裡日益得寵,自己地位受脅,張班表麵未曾有半分表露,兩人見麵,一團和氣,但他心裡,早就開始焦躁,乃至嫉恨無比。
就在年初,他曾暗中慫恿一個大臣到劉後麵前進言,暗指謝長庚有謀逆之便,提醒劉後加以防範,沒想到劉後非但不為所動,還以誣告為名將那人治了罪,自此,朝廷再無人敢提半句。
一直以來,張班隻恨自己無法捉到謝長庚的謀反證據,今天機會便就這樣來了。
慕氏是謝長庚的枕邊之人。謝長庚再多的防範,也不會想到她會是自己的人。
倘若她能為自己所用,成為安插在謝長庚身邊的耳目,日後真得了什麼真憑實據,那時告發到劉後的麵前,何愁劉後不信?
張班壓下心底翻湧著的激動之情,臉上慢慢地露出笑容。
他看著慕扶蘭,頷首。
“慕氏,那便如此說定了。日後,長沙國的事,便是我張班的事。你如今的事,我自也會儘力幫你。”
……
慕扶蘭出來,乘轎回到停放馬車的地方,上去換回自己原來的衣裳,見無異樣了,便叫回去。
馬車行回到了謝宅門前停住,她出來,被侍女扶下來,正要進去,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翁主留步!”
慕扶蘭轉頭,看見近旁一條巷子口裡跑出來一個臉生的大戶人家下人打扮的奴仆,奔到自己跟前,躬身自稱受齊王妃所派。“小人過來,是替我家王妃給您傳封信的……”
那人一邊說,一邊伸手探往懷裡摸信。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馬蹄之聲,那人轉頭,遠遠看見謝長庚竟也回了,立刻想起主人的叮囑,慌忙縮回手,告罪說找不到信了,怕是不小心丟在路上,道自己先回去找找。說完轉身匆匆離去。
慕扶蘭一時莫名其妙。一是不知齊王妃何以突然又給自己傳信,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二來,總覺這個傳信的下人,言行有點古怪。但人都走了,也就沒放心上,看了眼正騎馬歸來的謝長庚,轉身走了進去。
謝長庚很快到了門前,下馬。門房來迎。
他看了眼方才那見自己回來便突兀轉身跑了的人的離去方向,問了一聲。
門房道:“說是齊王妃派來送信給翁主的。人早就來了,得知翁主出去,也不肯把信交小人轉,定要等。方才翁主回了,他卻又找不到信了。”
謝長庚再次看了眼那人走的方向,喚了個隨從,吩咐了一聲,自己便進去了,等在照壁之後。沒片刻,隨從便回來,稟道:“方才追上那人了,三兩下便製服,身上搜出來這封信。”說著遞了過來。
謝長庚接過,拆了信。
果然如他所料,這信根本不是齊王妃送來的,而是出自齊王府的趙羲泰之手。
謝長庚掃了眼信的內容,麵上頓時布滿陰霾,喚住一個正從旁路過的仆婦,命把信送去給慕扶蘭。
“跟她說,是我叫你送過去的!”
仆婦見男主人臉色難看,有些害怕,接了信,轉身匆匆要去,走了幾步,聽到身後又傳來聲音:“站住!”
仆婦忙停下,轉身,見謝節度使朝自己走了過來,要回信,捏在手裡,向裡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