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被人一語道出了心思的袁漢鼎,心情是無比的紛亂,又無比的沉重。
倘若能夠隨心所欲,他一定不顧一切,會去將她救回。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
她也不會允許自己這麼做的。
就如同前次,分明知道上京於她而言是狼窩虎穴,他卻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目送她離開洞庭。
袁漢鼎望向對麵那個注視著自己的神色平靜的男子,也是翁主的丈夫,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不敢!”
他定了定神,抑製住自己紛亂的心情,又道:“節度使此前既曾帶翁主出京,想必對她也是懷有善意。這回又送她回去,應當也是迫不得已。節度使對我長沙國,依舊有恩,殿下得知,必銘記在心。翁主人在上京,我長沙國無能為力,也就隻有大人你能護她周全了。我代長沙國的子民,先行謝過大人!”
他說完,從位置上出來,朝著謝長庚便要下跪行叩首禮。
謝長庚看著對麵那個就要向著自己行叩謝大禮的身影,說:“袁將軍不必如此。方才不過一句玩笑罷了。我既帶翁主出了京,又怎會將她再送回去?她人確實不在這裡了,但不是去上京,而是回了你們長沙國。”
袁漢鼎一時反應不過來,頓了一頓,才終於回過神來。
他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謝節度使,你此話當真?”
“倘若所料沒錯,她此刻應當早已到了。等你回去,你便能見到她的麵了。”
謝長庚淡淡地道。
整個人,猶如從穀底,倏然升至山峰。
袁漢鼎被巨大的驚喜給擊中,無暇去想對麵這個男子,為何分明在已放人回去的情況下,先前還要和自己開那種玩笑。
他想也沒想,非但沒有起身,反而立刻向著對麵座上的那人納頭拜去。
“袁某此行,本就受了殿下所托,希將翁主接回。多謝大人成全。請大人受我一拜!”
他的眼睛裡,放出了無法掩飾的欣喜光芒。
就在這一刻,對著這雙放光的眼,生平第一次,謝長庚在心裡,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什麼叫做悔恨交加。
他後悔自己就那麼放她回了長沙國。
他一直在忍她。當時真的是被她的態度給觸怒了。而徹底觸怒他的,是她為了擺脫自己,竟然不惜自用虎狼之藥。
她通醫術,連那個郎中都知道藥性之毒,她自然也知道,長久服用會是什麼後果。
但她卻還是這麼做了,隻是為了避免日後和自己再有什麼糾葛。
他自問對她已是很好了,更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
就是在那一刻,他憤怒之餘,也感心冷和厭惡。
更是徹底失去了耐心。
不過一個女人,還是個失貞的女人,自己何必和她再糾纏下去。
所以他當時毫不猶豫打發了人。
但謝長庚卻並非寬容之人。
即便慕扶蘭對他而言並無多大特殊,她卻是他的妻。
哪怕日後等方便了,他會休了她,她也曾是他明媒正娶過的女人。這一點不會改變。
每每他隻要想到那個當年得她戀慕,取她貞潔,令自己蒙羞的男人,他便感到如芒在背。
這種感覺,仿佛一根毒刺,牢牢紮在他的心底。
現在她人已被他趕走,他也沒打算再見她了,但想起來,反而更加憤懣。
他極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誰。
先前她在這裡時,好幾次,兩人雲雨過後,他都曾想要逼問於她。
隻是出於顏麵的考慮,也知她不會說出來的,每次強行忍住而已。
他曾懷疑那人是齊王世子趙羲泰,但趙羲泰與慕扶蘭早年於宮中分彆之後,似乎再沒見麵,直到去年她再次入京。
除非兩個人後來又暗中有過往來,否則,可能性看起來不大。
在對趙羲泰的疑慮有所減輕後,出於直覺,謝長庚又想到了自己前次去長沙國時遇到的那個名叫袁漢鼎的青年將軍。
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私自定情,後來迫於情勢,遵照父命和自己定了親。
今天不過稍加試探,謝長庚便愈發覺得自己猜測沒錯。
這個來自長沙國的青年將軍,他雖口口聲聲說是帶著王命而來,在自己的麵前,也極其謹慎地掩飾著他對王女的意圖。但他的那些下意識的反應,又豈能逃出謝長庚的眼?
他的種種反應,遠遠地超出了一個普通使者或者臣子的本分。
謝長庚忍下心中翻湧而出的妒怒之火,臉上半點也不動聲色,從座上起了身,走到袁漢鼎的麵前,親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笑道:“小事而已。你遠道而來,一片忠心,叫我甚是感佩。既來了,便多留幾日再走。”
袁漢鼎此行本意就是來接翁主,再向謝長庚傳達慕宣卿的謝意。本以為任務艱難,沒想到如此順利,何況翁主人都回了,這裡便是瑤池仙境,他也不想再耽擱,立刻婉拒。
謝長庚盯著他,說:“我這裡美人俗氣,入不了袁將軍你的眼,更是留你不住。你既有事,我也不好強留,免得耽誤你的正事。”
袁漢鼎想起那夜的美人,忙道:“節度使勿要取笑。蒙節度使厚待,袁某感激不儘,銘記在心。”
謝長庚打著哈哈,喚管事入內,設宴替袁漢鼎餞行。
袁漢鼎歸心似箭,等酒宴一完,連夜都沒過,當天便帶著人,辭行離開姑臧回往長沙國。
這一夜,節度使府的書房裡,燈火亮至半夜,遲遲未熄。
謝長庚獨自坐在書房裡,視線落在手中的卷案之上,半晌,未曾翻過一頁。
他眉頭緊皺,出神了許久,忽然想起一個人。
去年自己離開嶽城之時,曾留朱六虎於城中。
已經小半年了,中間朱六虎隻向自己遞過寥寥幾封言之無物的信,道他並未察出長沙國有何異樣。
謝長庚原本想將人叫回來了。
他取了張信箋,提筆寫了一信,傳了人來,命將密信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