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
她推開了仍僵直著身體的那男人,朝外走去。
血從男人受了傷的後背上冒了出來。
起先隻是兩點暗紅,滲透在衣裳上。很快,血團變大,迅速湮染開來,連成了一片。
衣裳之下,血柱順著他勁瘦的腰身,慢慢地流淌而下。
謝長庚雙眼一眨不眨,盯著已經走到帳門前,彎腰就要出去的婦人,眸底仿佛突然也染上了血。
他緊緊地抿著唇,伸出手臂,張開五指,將人一把拖了回來,摜在氈床上,沒等她能夠爬起來,單膝壓住她的雙腿,製止了她的反抗,隨即一手將她雙手反扣在身後,另手拿起自己昨夜脫下給她加蓋的那件外衣,用牙齒咬住,一扯,撕成兩截,充作繩索,將她雙手和雙腳分彆牢牢地捆住。
“我看你是瘋了!你這瘋婦!竟敢刺我!”
謝長庚製服了她,隨即探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身後,看了眼抹在掌心的血,咬牙切齒地道。
慕扶蘭停止了掙紮,身子仿佛蝦米似的蜷成一團,臉壓在氈床上,閉著眼,眼淚不住地從眼角滾落,很快便濡濕了一片氈床。
謝長庚盯著她,喘了一會兒的氣,怒道:“你給我老實待著!我叫人再去找就是了!人真沒了,也替你把骨頭找回來!”
他轉過身,一把撩開帳簾,走了出去。
劉安方才在外頭,隱隱聽到帳內發出古怪動靜,聽著有些不對,仿佛裡頭兩人打了起來,心裡不安,又不敢進去,正站在外頭張望著,忽見謝長庚走了出來,滿麵的怒色,遲疑了下,迎了上去。
“傳我的令,紮營於此,再從最近的明威戍調兩個營的人馬過來,全部繼續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給我找到為止!”
他厲聲喝道,說完,邁步而去,命人將自己的馬牽來。
劉安一愣,也不敢多問,道了聲得令,正要去安排,忽然看見他的後背染了血跡,仔細看,染血的衣裳上,竟有兩個小兒指寬的洞,仿佛是被什麼小的利刃所傷,看這流血的量,傷口應該不淺。
他吃了一驚,追上去道:“大人,你身上的傷……”
謝長庚抓住隨從遞來的馬韁,扭頭盯了他一眼:“去傳令!”
劉安十分確定,就在片刻之前,節度使進這帳篷前,從頭到腳,人還好好的,現在出來,一轉眼,背上就被紮出兩個洞。
不用想,下手的人,必是翁主了。
那走失的孩童,據說是翁主的義子。
節度使和翁主為義子的走失而置氣,這原也正常。
叫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兩夫妻打架,平日看起來弱不禁風溫柔賢淑的翁主,竟會對節度使下這樣的狠手。
更叫他沒有想到的是,節度使不但吃了大虧,很顯然,也敗下了陣。
見他轉頭,冷冷地看著自己,劉安趕緊收回目光道:“末將這就去!”
……
謝長庚命人將捆了手腳的慕扶蘭先送回馬場,隨後叫來軍醫,隨意處置了下傷口,自己便也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白天過去,夜間,輪班的士兵執著火杖,繼續尋找。
又一夜過去了。
清早,昨夜尋了一夜的士兵在領隊的帶領下,陸陸續續,回到營地,向他彙報情報。
依然沒有什麼收獲。
謝長庚站在帳外,眺望著遠處,心情沉重無比。
昨夜他自己也是尋到深夜才回來的。
後背被那瘋婦刺出的傷,並不算如何嚴重。但傷口也不淺,深已至骨,又酸又痛,極其難受,昨夜回來後,人雖疲倦無比,卻根本無法入眠。
那麼小的孩童,即便沒有遇到任何外來的危險,失蹤這麼多天,恐怕光是餓,也已餓死在了某個不知名的荒僻之地。
這一片已經徹底搜索過了,不可能再有遺漏的地方。既無果,今日便轉移,再去彆的地方尋找屍骨,或者那另一隻鞋。
他固然厭惡那瘋婦,連帶不喜這小兒。但想到確實是因為自己將這小兒強行擄來,才導致今日之事,他的心情,亦是沉重無比,心底裡,甚至有些不敢回去麵對那婦人的感覺。
後背,又一陣脹痛襲來。
他動了動肩膀,皺眉,正要召人,命拔營離開此刻,忽然看到遠處來了一匹快馬,很快奔到麵前。
是他的隨從梁團。
梁團的手裡,拎著一隻小鞋子,還沒下馬,就高聲喊道:“大人!我的人在河灘邊上,找到這隻鞋!”
謝長庚上去,一把奪過。
鞋子的底脫了,看起來像是沒法再穿,才被丟掉了。
他的心跳驀然加快,喝道:“全部的人,都沿著河灘去找!”
……
在這邊荒野裡,有一條河,從馬場的後麵流過,自西向東,彎彎曲曲,蜿蜒不絕。
當天中午,謝長庚帶著人,沿著河灘逆流而上的時候,停下了馬。
他看到前方,視線的儘頭裡,出現了一人一馬的身影。
人是小人,馬是馬駒。
一人一馬,步履蹣跚,正沿著河灘,往馬場的方向,逆流而上。
“小公子!是小公子啊!”
梁團雙目放光,高聲大吼,縱馬追了上去。
前頭正在蹣跚行走的那孩子聽到了身後發出的陣陣喊叫之聲,停了下來,轉過身,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謝長庚縱馬奔到了他的近前,勒住了馬,看了過去。
孩子麵容臟汙,衣衫襤褸,瘦得厲害,除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之外,臉上、身上,幾乎找不到一處乾淨的地方。
他的一雙赤足之上,布滿了傷口和血痕,手中,還緊緊地握著一把馬場裡的鐮刀。
和他同行的馬駒,屁股上布了幾道結著血痂的仿佛被什麼撕咬過的傷口,停在他的身後,不緊不慢地吃著河灘邊的幾蓬野草。
那孩子正蹣跚獨行,突然看到這一行人朝著自己縱馬而來,認出了他們,臉上起先露出欣喜無比的笑容,正要朝他們飛奔過來,等發現謝長庚的目光死死地落在自己的臉上,神色古怪至極,他停下了腳步,那張布滿了臟汙的小臉上,笑容漸漸消失,眼睛裡露出不安的神色。
“……節度使大人……我不是故意逃走的……我是迷了路……終於找到了河灘,想回馬場……”
“大人你不要生氣……”
他的兩隻腳丫踩在一起,腳趾不安地蜷縮著,眼睛望著謝長庚,怯怯地開口說道。
謝長庚感到自己的胸中,仿佛有一股熱流,慢慢地溢了出來,一時之間,連後背的傷痛都沒了感覺。
他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那擔著心的孩子的麵前,彎腰下去,伸手叉住了他的腋,一下將他高高地舉過頭頂。
“我沒生氣。我這就帶你回去!”
他說道,終於將他放了下來,隨即單臂抱了那孩子,將他送到自己的馬背之上,跟著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