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過馬場闊野地的上空, 肆虐著屋子外間那扇沒有關好的窗戶,發出一陣叩叩的異響。
慕扶蘭從睡夢中被驚醒,心跳得有些快。
來這裡已經住了好幾天了。對於孩子來說,這確實是個玩耍的好地方。熙兒很是喜歡。
黑暗中,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身畔。指尖觸到了小小的身子。
熙兒靠著自己,正在安眠。
慕扶蘭呼出一口氣,人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她從床上爬了下去,摸著黑來到外間,停在窗前,看了眼外頭。
夜色深沉,天空有閃電掠過, 雷聲滾上遠山之巔。要下雨了。
她關緊窗,回到裡屋的床上。
她怕雷聲驚醒熙兒, 將他抱入自己的懷裡。
屋外電閃雷鳴,夜風冷雨, 她緊緊地抱著懷中小人,在暖和的被衾裡,閉上了眼睛。
她睡睡醒醒,也不知過了多久,夜至幾更,耳畔仿佛再次傳來了幾下輕微的叩叩之聲。
朦朦朧朧之間,起先她以為是哪裡的門窗仍未關牢, 被風雨掠動。
但很快,便知自己想錯了。
醒來, 熙兒仍在她的身畔沉沉安眠著,而外頭,不知何時起,風已停歇,雨也不再。
細聽,那叩叩聲音也消失了,耳畔萬籟俱寂,隻餘門廊的簷頭,積水滴落發出的清脆滴答之聲。
或是夢中幻聽而已。
慕扶蘭睜眸,望了眼窗外。
外頭依舊烏沉沉的,她估摸應是四更了。
她再次閉目之際,又傳來了那聲音。
這回,聽得清清楚楚。
是有人在叩門。
鑒於前次失火的教訓,加上今秋氣候反常,夜間頻有雷電,馬場現在的夜巡,較之從前愈發嚴格。且在她來了之後,住的這個院落四周,夜間守衛嚴密。
這辰點,正是人人酣夢之際,會是誰來這裡敲門?
慕扶蘭慢慢地坐了起來,披衣下地,點了燈,托著燭台,走到外間,隔著門,輕聲問道:“誰?”
“是我。”
門外,響起一道仿佛夾雜著幾分疲倦的男子低沉之聲。
慕扶蘭立刻辨出是誰。
她立刻穿好衣裳,拉開門閂,打開了門。
一陣帶著濕氣的冷風撲入,吹得她手中燭火擺動。
一團搖晃著的昏黃燈火裡,她看到門外,立了一道蓑影。
那人低頭,身影穿過門框,走了進來。
殘水沿著他身上那吸飽了水的鬥笠和蓑衣的邊緣,緩緩地滴落,仿佛他是冒著前半夜的那場風雨,行了夜路,才到了這裡的。
慕扶蘭未免驚訝,亦有幾分不解。但見他一句話也沒說,進來停在門邊,就開始脫起雨笠和身上的蓑衣,便也不問他哪裡來,或是為何連夜冒雨而來,隻默默站在一旁,看著。見他脫了鬥笠和蓑衣,遞給過來,便將蠟炬放在一旁的桌上,接了,將雨具擺在門邊的屋角瀝水。
“我肚子餓。你這裡可還有吃的?”
她聽到他問。
她轉過頭。
雨具並未將他和夜路風雨完全地隔離開來。他的鬢腳眉梢透著濛濛的潮氣,衣衫大半也濕了,緊緊地貼在身體上。
他就這樣站在她的身後,望著她,一臉的倦色,模樣帶著幾分狼狽。
慕扶蘭遲疑了下,說:“廚娘不睡這裡,但廚下應還有昨晚多出來的一些吃食。你要是不嫌,熱了拿來你吃。”
他揉了揉額角,低聲說:“好。”
慕扶蘭瞥了他一眼,壓下心中疑慮,叫他等著。
她出了屋,喚起睡在隔壁的侍女,來到廚間,找出昨晚剩下的吃食,起火,熱好,帶了回來。
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她叫侍女再去睡,自己提著食盒,推開了門。
桌上,蠟炬還亮著,靜靜地照著屋。
那人卻不見了。
慕扶蘭將吃食輕輕地放在桌上,拿了燭台,朝裡而去。
她走了幾步,停了下來。
潮濕的衣裳,解下的腰帶,淩亂地掛在椅背上。床前的地上,脫著兩隻男人的靴,一隻倒著。
那人趴在枕上,占了她先前睡覺的位子,臉向著床裡還在睡夢中的熙兒,睡了過去。
房裡靜悄悄的,他的背影一動不動,發出低沉而均勻的呼吸之聲。
慕扶蘭托著手中的燭台,望著床上相對臥著的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她收了衣裳,慢慢地退了出來。
她打開窗戶,將濕衣晾在窗前。
她吹了燭火,在黑暗中,獨自抱膝,坐於椅中,望著窗外那片迷蒙的夜色,等待著天亮。
……
謝長庚睜開眼睛,發現天已大亮。
一道朝陽的光,從窗戶裡射入,將屋子照得紅彤彤的。
他的床前,站著一個孩子。
那孩子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仿佛正在觀察著他。
謝長庚的視線,一時頓住。
那孩子仿佛已經等了很久,見他終於睜眼,臉上立刻露出帶了幾分拘謹的歡喜之色,小聲地說:“謝大人,你醒啦?”
陽光照到床前的那片地方,略微刺眼。
謝長庚閉了閉目,很快便想起了一切。
昨夜,他為了避開自己的母親,幾落荒而逃,冒雨馳了百裡多的夜路,來到這裡之時,人又冷,又餓,又倦。她去給他弄吃時,他本隻是想躺下,假寐片刻而已。不想脫衣一沾枕頭,聞到枕上殘留的一縷淡淡暖香,人一下便徹底放鬆了下來,合眼便睡了過去。
習慣早醒的他,竟一覺睡到此刻,才醒了過來。
他慢慢地翻了個身,和身側那孩子對望了片刻,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你娘親呢?”他坐起身,看了眼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