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母望著神色嚴峻的兒子, 怔了片刻,眼前浮現出白天在馬場裡見到過的那孩子的臉,突然之間,當時的疑慮, 仿佛都得到了印證,越想越對。
她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下床沿。
“難怪我今日一眼看到那孩子便覺眼熟,與你小時有些相像!我還道是巧合!原來如此!你為何先前不早和娘說!”
她激動萬分,一骨碌地從床上爬了下去。
“我就說呢,那孩子不但長得俊,更是乖巧懂事!原來就是我的孫兒!你快去!這就把我孫兒接來!我回去也好, 帶我孫兒一道回去,好生養著, 省得給你添事!”
老母信他說辭,本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如此反應,說什麼和自己小時相像,倒是有些意外。
應是她看岔了眼,或是此刻因了自己的話,想當然,才會生出如此的印象。
謝長庚亦未多想,見老母態度大變, 語氣亦緩和了下來,說:“娘, 方才我解釋過了,當年情況特殊,這孩子生下來後,便養在那邊。如今兒子雖做了個節度使,表麵看著還算風光,但朝堂內外,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不能有半點行差踏錯,兒子如今還不便將那孩子認回來。仍以義子之名,暫時養在慕氏身邊,對兒子更好。”
謝母剛生出想帶孫兒回去養的念頭,就被打消了下去。
她心裡失望無比,但兒子這麼說,也不敢不顧兒子的前程,愣怔了片刻,說:“萬一慕氏記恨我從前偏心,日後就是不肯還我孫兒,那該怎麼辦?”
她攥住了兒子的衣袖。
“庚兒,等她回來,你跟她說去,叫她不要記怪……”
她頓了一頓,又喃喃地道:“罷了罷了,你是男人家,娘不能叫你在婦人麵前低三下四。我自己跟她說去!隻要她能好好替我養著孫兒,日後認祖歸宗,娘這張老臉,豁出去不要了!”
謝長庚之前的怒氣,已是漸漸消散。見母親如此模樣,知是被自己先前的那一番行事給鎮住了,暗歎了口氣,將人扶著,坐回了床邊。
“娘,慕氏和那孩子的事,你心裡有數就好,不必操這個心,兒子知道該如何辦。”
他沉吟了下,言語一轉。
“兒子早年為盜,手上沾過不少的血,如今雖做了官,亦少不了打打殺殺,常憂心殺孽過重,有損福澤。你聽兒子的話,這趟回去,兒子會派人隨你,替你去捐一座寺廟,你在家無事,多做些善事,拜佛念經,替兒子積福消孽。”
“阿貓是你養大的,你嫌她粗笨,對她呼來喝去,做粗使丫頭使。我問她想不想留下跟翁主,她說想跟,卻沒報答娘你對她的養恩。往後,娘你對她好些,將她當女兒養,她會儘心服侍你的。彆再像從前那樣,糊裡糊塗,被人蒙蔽還不自知!”
謝母眼圈慢慢泛紅。兒子說一句,她點頭一句。
“娘記住了。都怪娘,先前糊塗。你不容易,放心吧,娘回去了,一定多做善事,替你念經消災!”
既走了這條道,又怎會在意所謂的殺人造孽?弱肉強食,本為天道。
謝長庚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想讓自己母親回去後尋事做,有個念想,免得終日無所事事,又像從前那樣惹是生非。
見母親如此動容,他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叩頭道:“兒子實在不孝,多謝娘的體諒。兒子得了空,會去看娘的。”
謝母忙扶他起來,小聲地說:“你若能一道帶孫兒回來看我,娘就更高興了。”
謝長庚頓了一頓。
“兒子知道。娘歇了吧。”
他服侍老太太入睡,謝母坐在床上,欲言又止,謝長庚問她何事。
謝母遲疑了下,說:“鳳兒……”
她迅速看了眼兒子,忙改口。
“那個戚氏,雖是做錯了事,但從前好歹也救過娘,你離家後,戚家也照顧了娘,她定會改的,庚兒,你看在娘的麵上,得饒人處且饒人,莫要太過為難於她……”
謝長庚說:“娘放心。兒子還是拿她當娘的救命恩人看,不會虧待她。”
第二天,節度使府的管事安排好家中之事,照謝長庚的安排,護送老夫人一行人回去。
謝長庚親自同行,數日後,直到送出河西,掉頭之前,吩咐管事,到了後,主持戚氏的嫁人之事,在他返回之前,要安排好信靠的人留下,若是戚氏與老夫人再次頻繁往來,及時告知自己。
管事一一記下,辭彆後,上了路。
謝長庚目送車馬遠去,立刻掉轉馬頭,趕回姑臧。
前幾日,奉劉後之命送來賜物的楊太監到了後,便說自己久聞河西風物壯美,趁此機會意欲飽覽一番。節度使事務繁忙,身負重任,無需作陪,讓謝長庚自管忙事,他隨意走走。
謝長庚自然心知肚明。
遠在上京裡的劉後,借轉賜貢物之名,派心腹來此巡查而已。
原本,朝廷就會定期派官員下地方巡查,探聽民情,考察吏治。謝長庚來此任節度使後,這幾年,朝廷一直不曾派專人來過。
這回派來了人,他需要做的,便是照楊太監的話行事。故這幾日,他不曾作陪,隻命開放各處,包括戍城和兵營,任由太監四處走動。
他趕回姑臧,被告知楊太監已歸,正在驛館休息。
謝長庚匆匆回府,換了官服,馬不停蹄地去驛館見人,見麵一番客套之後,太監道明日動身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