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似是渾然未覺身後那些正朝著自己湧來的人。他隻是凝視著他麵前的女子,雙眸漸漸放出光芒。
他突然邁步,伸開雙臂,從門邊朝裡向她走去。
“站住,再前行一步,格殺勿論——”
袁漢鼎在他身後厲喝。他卻恍若未聞,非但不停,步伐反而越發快了。
袁漢鼎不再猶豫,立刻放出了手中之箭。
“不要——”
慕扶蘭忽然頓悟,猛地站了起來,喊了一聲。卻是遲了。那一發利箭,挾著巨大的力量,撕破空氣,朝著前方的那道背影,如閃電般射去,幾乎眨眼之間,“噗”的一聲,不偏不倚,從他的後心部位,穿心而過。
趙羲泰停住腳步,停在了距離慕扶蘭還有一人遠的地方,看著她,僵立了片刻,唇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倒在地上。
袁漢鼎疾奔而入,見趙羲泰已死,慕扶蘭立著,除了臉色蒼白,人似乎微微顫抖之外,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
他命士兵將人抬走。
慕扶蘭怔怔地望著地上的一攤血跡,低聲道:“他對我並無惡意。來此,大約也隻是為了求死……”
袁漢鼎一怔,遲疑了下,說:“怪我魯莽。今夜我收到消息,道趙羲泰或還活著,或潛來此處,目的不明,叫我加以防範。”
“消息是誰給你的?”
“來源不知。故我起先有些不信,但怕你這裡萬一出事人手不夠,立刻趕了過來。沒想到竟是真的……”
慕扶蘭出神了片刻,道:“不怪你。他如此潛來,你提防,也是應該的。”
“阿兄,你幫我一個忙,將他厚葬了,如此,也算是全了我幼時和他的一份交情。”
袁漢鼎答應,勸她去休息。
慕扶蘭叫住了他:“袁阿兄,你來得正好,我還有一事,想要與你商議。”
這件事,在她的心中,已是反複思量許久。
她說:“阿兄,我這次回來,將姑姑的遺骨也一並帶了回來。姑姑彌留之際,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到洞庭,念念不忘的人,是阿兄你的義父。我想將她和袁丞相合塚而葬,不知阿兄你能否答應?”
袁漢鼎起先仿佛有些吃驚,望著她神色平靜的麵容,遲疑了下,道:“我義父當年臨終之前,叮囑我要將他葬於洞庭深處的那座無名孤島之上。那裡沒有人跡,至今也隻他一座孤墳。對此,我曾百思不解。後來我替他整理生前的日誌文集,偶從他三言兩語的記載之中,知他年輕之時,曾伴長沙王祭祀湖神,遭遇風浪,船漂至孤島,停在那裡避風。當時你的姑姑,她也在船上。我便猜想,那地方於他而言,或是一處不同尋常之處。”
他望著慕扶蘭,一字一頓地道:“我為何不應?”
慕扶蘭微笑道:“多謝阿兄成全。我選一個吉日,便把事情辦了。”
……
數日之後,慕扶蘭乘了一條大船,在袁漢鼎的帶領之下,向著洞庭深處而去。行船一個晝夜之後,船終於行至一座孤島,停了下來。
孤島麵積不大,遠遠望去,猶如一簇出於水麵的塔尖,島地四周,亂石嶙峋。他們登島的時候,正是黎明,朝霞滿天,野騖穿雲,袁丞相的那座舊塋,向著嶽城的方向,安靜地立在島心的最高之處。
袁漢鼎以鋤分開舊塋,慕扶蘭親手捧著她從上京帶回的一壇香骨,葬了下去。
隨從已在附近的一片平地之上立了一排用來居住的幕廬。慕扶蘭將在這裡住上七天七夜,請同行的僧人誦念寶經。袁漢鼎本也隨她同來同歸,但到了次日,城中派來一條船,傳來一個消息,三苗首領來了,此行特為拜訪袁漢鼎,因是出於私誼,故先前未曾遣使傳信,如今人已快到,不日便至嶽城。慕扶蘭讓袁漢鼎先回,約好最後一天,再來接她回去。
她便如此居在這座洞庭深處的孤島之上,隨了僧人一道,日夜不歇,為姑姑和她至死也未能再見一麵的心上之人虔誠祝禱。
這是一個深夜,僧人誦完了今日的最後一遍經文,同行的服侍之人也各自睡了下去,除了守夜的侍衛,還立在各自的崗哨上,這湖深孤島,恍若天外。
慕扶蘭坐在一塊岩石之上,遙望著君山的方向。
湖麵深處的夜風,四麵吹蕩,吹動著她的衣角,她坐著,恍如入定,連何時夜空星光隱逸,頭頂烏雲密布,亦是絲毫未曾察覺。
雨絲飄落,越下越大,打濕了她的衣裳,她的頭發和眉梢之上,有水滴凝聚。
水滾落到了她的眼睛裡,傳來一絲澀痛的感覺。
她眨了下眼,正要起身,就在這時,忽然感到身後的某處,仿佛有兩道目光,正在望著自己。
這是一種極其玄妙的感覺。
從登島之後,過去的這幾天裡,她已不是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了。
她回過頭。什麼都沒有。
身後,一片漆黑湖水,在夜風的卷動之下,於亂石岸畔不停翻湧。
阿貓從幕廬裡鑽出,仿佛剛從睡夢中被什麼驚醒似的,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朝她奔來,口中嚷道:“下雨了!當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