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把花瓶擺在架子邊緣,微微向外側傾倒。用細線纏住花瓶的細頸,再把兩個線頭拉回來,用蠟油粘在博古架上,就能暫時架住花瓶。這樣便做成了一個拖延的‘機關’。”
江采霜撕破衣袖邊緣,抽出一條絲線,興致勃勃地比劃給他看。
“等蠟油什麼時候粘不住細線,花瓶沒了支撐,便會摔到地上,發出響聲。”
其實花瓶墜地的時候,馬興凡早就已經死了。
馬府管家聽到瓷器碎裂聲,進屋查看,見到馬興凡躺在血泊中,會下意識以為他才剛剛被人殺害。可屋中卻空無一人,凶手便能以此來製造出“妖邪害人”的假象。
這也是為什麼,凝固的蠟油裡有細繩拖拽留下的痕跡。
“隻是……若是封的蠟油少了,支撐力不夠,花瓶剛擺上去就會掉下來。若是封的蠟油太厚,粘得太牢,花瓶一直掉不下來怎麼辦?”等管家第二日一早進屋,不就看到這個機關了嗎?
中間的這個度,恐怕很難把握。
江采霜再仔細看去,剛才被她以為是汙跡的一小片黑色痕跡,這會兒湊近了細瞧,才發現像是燃燒後留下焦痕。
“這是滴蠟油的時候,蠟燭燃燒所留下來的痕跡麼?”
“焦痕頗深,像是燒了有一陣。”書生頎長的身影立在她身後,語氣不緊不慢地分析道:“我猜側,凶手布下機關的時候,特意留出了火引子,隻等蠟油慢慢燃燒,燒到末端,蠟油融化鬆動,便會撐不住花瓶的重量致使其跌落。”
凝固的蠟油會不會突然失去支撐力,這一點很難判斷,稍有不慎便會讓機關失敗。但是讓蠟油燃燒起來,總會慢慢燒到末端,蠟油軟化,讓花瓶掉下去。
而博古架離窗牖較遠,藏在古董後麵的一小根蠟燭燃燒起來,不會引起外麵守夜的仆人的注意。
江采霜恍然大悟,“你是說在上麵放一根小蠟燭?讓它慢慢燃燒?”
“嗯。”謹安頷首。
江采霜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拿一根短蠟燭點燃,再用細線撐住花瓶使其不倒,將細線兩頭繞回來,用蠟油封在蠟燭下麵。真是好巧妙的機關。”
她從凳子上跳下來,結果忘了身後還站著個人,竟直直地撲進他懷裡。
江采霜迎麵撞上了溫熱結實的胸膛,撲麵而來的氣息清冽好聞,仿若雪山之巔的鬆柏,乾淨中透著微涼的寒意。
不知為何,她忽然回想起,上次自己與樹妖對陣不敵,被燕世子所救。他身上帶著淡淡的花香,味道頗為誘人。
謹安低眸笑望著懷中人,緩緩湊近她耳邊,嗓音帶著愉悅的氣聲,“道長這是要……為了男色破戒?”
男子含笑的聲音貼著耳畔劃過,江采霜臉一紅,不客氣地推開他,“少臭美了,我就算被美色所惑,那也是被燕……”
謹安裝作沒聽見那個字,追問道:“道長說誰?”
“我誰也沒說!趕緊乾活。”
江采霜揉了揉被撞得泛紅的鼻尖,刻意背對著謹安尋找棉線。
於是她便沒有發現,謹安望向她時,眸中不斷加深的笑意。
兩人在博古架周圍找了一圈,還找遍了整個屋子,也沒找到那根線。
江采霜咬了咬下唇,“難道是我們想錯了?還是凶手又用了什麼特殊的法子,把這條棉線給弄走了?”
“不妨去院子裡看看。”
“好。”
兩人來到院中,這裡是兩片花圃,花草茂盛。
“找到了!”江采霜從草叢裡撿起一根細長的棉線,兩端略有焦黑,一端比另一端的焦黑要更明顯一些。
她把細線伸直了看,“這個長度,足夠把花瓶繞起來了。還有兩端殘留的蠟痕和焦痕,也可以作為佐證。這就是凶手用來布置機關的道具。可它怎麼會出現在外麵?”
謹安淺笑著為她解惑,“案發時是半夜,光線昏暗,沒看到地上的細線也屬正常。來查案的官兵進進出出,細線兩頭又粘有蠟油,很有可能被誰踩到鞋底,帶了出去。”
“原來是這樣,”江采霜摸到細線中部,入手的觸感滑膩膩的,“咦,這根細線摸起來怎麼滑溜溜的?像是浸過油一般。”
“我看看。”
江采霜將細線遞了過去,謹安放在鼻下輕嗅,又以指尖撚了撚細線。
“這不止是用來撐住花瓶的細線,還是燭芯。”
“燭芯?”
“嗯,細線前半段沾有桕油,由烏桕籽的果皮製成,是用來做香燭的原料之一。我想,應該是有人剪下一截香燭,卻特意留下了裡麵的燭芯。再用這根燭芯來布置花瓶的機關。”若是燭芯不夠長,再另外搓一截棉線接上去就是。
“可為什麼要這麼做?”
“棉線一頭提前被封在蠟燭裡,布置機關時會更方便。再者,蠟燭燃燒多會留下一小截燈芯,但多留下一分痕跡,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險。”
江采霜恍然大悟,“將燭芯和棉線合為一體,這樣燭芯早就在花瓶墜落的時候,被帶到了地上,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正是。”
“到底是誰想出了這麼複雜的機關呢?”
江采霜想起堂姐給自己繡的香袋,“這根線可以先放在我這裡嗎?等什麼時候需要用它了,你再傳音給我。”
“既然是道長找到的物證,自然可以交由道長保管。”
於是江采霜打開香袋,將這根細線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凶手用花瓶做了這樣一個機巧,那他是用什麼把馬興凡砸死的呢?”江采霜心底又升起疑惑。
瓷器易碎,凶手應當不會用花瓶來作為凶器。
二人重新回到屋中查看。
博古架上擺著許多古董文玩,可大都是書畫吊玉,不能作為凶器。有一方硯台還算結實,但江采霜拿在手裡掂了掂,發覺這硯台還沒掌心大,“不行,這麼小的東西,在手裡一放就完全包住了,根本不能用來砸人。”
“這屋裡能用來砸人的物件,就隻有這隻金蟾了。”
江采霜踮腳將其取下,整隻金蟾表麵凹凸不平,比她兩個拳頭合起來還要大一些,抓住邊緣剛好可以作為凶器。
她翻來覆去仔細檢查了一遍,金蟾身上並沒有留下血跡。
“待會兒我讓人取走這隻金蟾,跟馬興凡身上的傷口做比對,我們便能知道結果。”
“好。”
謹安讓人叫來了馬府的管家,也就是之前最先發現馬興凡屍體的家仆。
馬管家瞧著是個膽小的,戰戰兢兢地來到他們麵前,“不知大人叫小人來,有何事吩咐?”
謹安負手而立,嗓音不疾不徐,“寒食那天夜裡,都有誰來拜訪過你家主人?”
“這不是快到穀雨了,有一個農戶,租了我家主人的田產,昨天夜裡過來交租子。除了他,就隻有醉香坊的姑娘來過。”
“你可曾聽到屋裡有奇怪的動靜?”
馬管家擦了擦汗,“沒聽到什麼動靜,不過……農戶來的時候,跟我家主人發生了爭吵。”
謹安長眸微眯,居高臨下地問道:“為何事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