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怎麼燕公子什麼都清楚……(2 / 2)

折扇也是在那夜,落在了香秦屋中。

淩子淇素來敬仰定北王世子和懸鏡司的大名,不然也不會在案子遇到瓶頸時,主動攔下馬車向他求助。

本以為世子肯應下這樁案子,便代表他與旁人不一樣,不會因為死的隻是幾個普通狎客,便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可誰曾想,還沒查幾日,世子便說什麼“妖邪作祟”,“並非人為”。

聽到他這樣說,無異於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澆滅了淩子淇心中最後一點正義之火。

自任職以來,他不管對方是何等權貴,向來一視同仁,剛正不阿。可等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排擠,針對。幸得老師看重他的品行,才將他調來了開封府。

可是,兩年前老師告老還鄉,隻會一根筋查案,不懂官場變通的他在開封府又成了那個異類。為了有機會能實現自己的抱負,淩子淇不得不違背本心,開始學著在官場斡旋。

可他心裡始終堵著一團鬱結之氣。直到被燕安謹的話打擊到,那股鬱氣愈發悶得他喘不上氣來,隻能去醉香坊找香秦訴說。

淩子淇語氣沉痛,懊悔道:“下官同香秦說了此案的細節,也是想與她一起分析,到底漏掉了什麼細節,這起案子究竟是何人所為。下官酒醒之後後悔不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甘願受任何懲處。”

說到這裡,淩子淇撩袍跪地,“可是殿下,香秦至多隻是不慎將消息透露了出去,絕對沒有參與殺人。”

香佩也連忙道:“此案是我一人犯下,一人做事一人當,與香秦沒有任何乾係。”

燕安謹既然派人把香秦帶上堂,自然有其他更確切的緣由。

他的視線緩緩轉到堂下,“起翹,寒食夜裡,你究竟有沒有去馬興凡府上?”

起翹身子僵住,起先下意識想搖頭,但很快就想起什麼,又連連點頭。

到底她年紀還小,見到這般場景早就嚇得六神無主,自然不可能遊刃有餘地作假。

香佩下意識用手臂護住起翹,“大人,起翹還是個孩子,這起案子都是我一人犯下,與她沒有任何關係。我、我殺人的時候,讓她背過身,捂住了耳朵,從頭到尾都是我一人所做,她什麼都不知道啊大人。”

“你們主仆關係如此親密,你待起翹如同親生姐妹。你明知道馬興凡素來喜歡年幼女子,怎會帶起翹去馬興凡府上?你明知道自己此去是為了殺人,又怎會讓她一個孩子瞧見這樣的血腥?”

香佩喉嚨仿佛被扼住,啞口無言。

燕安謹低聲道:“寒食當夜,隨著小轎一同去馬府的,並非婢女起翹,而是……香秦。”

因著寒食夜不許燃燈,夜色深重,整個馬府一片漆黑,隻有馬興凡的屋裡有顆不大的東珠勉強照明。若是香秦再喬裝改扮一番,認不出也情有可原。

再加上起翹口不能言,就更加降低了被認出來的可能性。

淩子淇忙道:“殿下這話可有什麼依憑?”

燕安謹銳利的視線從眾人臉上一一掠過,淡聲吩咐:“起翹和香秦,你們一人站起來。”

起翹不明所以,慌張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香秦眼裡的光沉下去,猶豫了幾息才起身。

“馬忠才,以及馬府的家丁,你們仔細看看。寒食當夜,去你們府上的婢女,是高還是矮?”

馬忠才便是馬府管家,他和手下家丁左看右看,一時間分辨不出。

“你們一人背過身去。”

起翹和香秦背對著眾人,身高差距明顯。

這下馬忠才一下就認了出來,指著香秦,篤定地道:“是這個高的,那天來我們府上的,是高的這個。”

“天黑夜深,難道就沒有可能是他們認錯了?”淩子淇焦急地質疑。

燕安謹下頜微抬,指向方才落下花瓶的架子,“那邊的博古架,與馬府的博古架高度相近。以香佩和起翹的身量,根本不足以在博古架最上層布置機關。”

江采霜站出來說道:“我與香佩姐姐的身長差不多,我方才就是因為夠不到最上層,所以才隻能在第一層布置機關。不過……”

說到這裡,她想起什麼,看向燕安謹,“那天我去馬府搜查,看到有個矮凳。若是墊著那個……”

燕安謹麵向她輕輕一笑,溫聲解釋:“矮凳起先並非放在馬興凡的寢屋中,是從廊下搬來的,原本是給守夜的下人所用。”

寒食晚上,馬府管家坐著矮凳守在外麵,屋裡的人自然不能毫無緣由地把矮凳拿走。

而屋中又沒有其他可以用來墊腳的東西,這樣一來,嫌疑便直指香秦。

江采霜點點頭,認同了他的話。

隻是她心下卻不由得疑惑,明明是她跟謹安一同去查看的案發現場,怎麼燕公子什麼都清楚?

案件相關的事,還有可能是謹安告訴他的,但是連謹安從哪搬了個凳子這樣的小事,燕公子居然也知道得一清一楚,難道也是謹安親口告訴他的?

“我已看過卷宗,寒食那夜,醉香坊沒有迎客的女子隻有香秦。況且,這樣複雜的計劃,絕非尋常人能想得出來。香佩連字都不識,你一人怎麼可能布下這個局。”燕安謹麵上波瀾不驚,語氣依舊從容,話語卻步步緊逼,讓人透不過氣來。

整個醉香坊,能有如此見識和心計的,隻有曾經出身將門的香秦。

“香秦,你還有什麼話說?”

香秦冷漠地嗬笑了聲,坦然承認,“沒錯,是我灌醉了淩大人,從他口中得知了柳妖案的細節。也是我親手殺了馬興凡,布置好機關。”

“香秦,你說什麼呢?人明明是我殺的。”香佩連忙拉住她的手。

淩子淇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向香秦,他口中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口型是“青枝”。

燕安謹問:“計劃是你們一早便定下的?”

“是。自從幾個月前,馬興凡開始出現在醉香坊,我就有了這個計劃。實施的時候,剛好趕上傳言樹妖作祟,便在殺完人後留下了一截柳枝。”香秦笑容略帶嘲諷,“隻是沒想到,偏偏弄巧成拙。”

淩子淇膝行到她身邊,問道:“青……香秦,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香秦側過頭,躲開他的視線,繃緊蒼白的唇,一言不發。

場麵僵持不下,燕安謹抿了口茶,適時開口打破沉寂,“我想,應該是為了替紅知報仇。”

此言一出,香秦和香佩對視一眼,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香佩沒想到,這樣隱秘的舊事居然也能被燕世子挖出來。

她嘴唇囁嚅良久,忍不住問道:“大人……是如何得知?”

“之前,道長聽出你有江南口音,而你們口口聲聲說,被馬興凡騙取錢財的女子,出身自淮揚一帶。再加上寒食那天,道長曾在郊外撞見你去山裡祭拜。我便懷疑你與亡者熟識,派人查了醉香坊的名冊。查到去世於天元六年隆冬,又是江南籍貫,年歲尚幼的人,隻有紅知。”

馬興凡發家的錢財來路不明,又恰好是在天元六年隆冬時節。若非他的家財與醉香坊有關,坊內怎會有那樣的傳言流傳開來?

而符合所有條件的亡者,並非香墨,而是紅知。

如此一來,香佩殺馬興凡的動機便浮出了水麵。

香佩苦笑著歎了聲,“原來如此,大人心細如發,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

“我殺馬興凡,的確是為了給妹妹紅知報仇。”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漸漸悠遠,回憶起當年的光景,“我出生在江南,從小家裡窮,被爹娘賣給了拐子。一路輾轉來到京城,進了醉香坊。後來有一次在樓裡,我聽見有人唱我們那兒的小曲,一問才知道,她跟我是同鄉,叫紅知。”

香佩語氣帶著懷念,慢慢講述當年那段浸滿了血淚的過往。

“紅知年紀太小,被賣進來的時候隻有十歲,鴇母讓她給我當婢女,就像起翹一般。我把她當妹妹看待,哪裡舍得讓她做活?一心隻想著,我爛在這裡也就罷了,可紅知還那麼小,她有疼愛她的家人,無論如何她都得從這裡出去。”

“紅知一天天長大,我心裡越來越著急,緊忙物色能給她贖身的人選。可誰知道,那些嫖/客平日裡對我情濃愛濃,我一提贖身,他們立馬就變了臉。他們有的有家室,有的有孩子,就算有還未娶親的,也沒有一個肯把青樓女子帶回家。我同他們說,要贖身的是我妹子,還沒有梳籠過,家室清白,隻要給她贖身,哪怕帶回去當個粗使丫鬟都行。”

“可是沒有人願意。”香佩回憶起過往,眼裡漸漸漫上了淚光,“大街上隨便買個丫頭,使不了幾個錢。沒人願意花高價買個進過青樓的女子當婢女。我不敢讓紅知出現在媽媽麵前,每天把她關在房間裡,不讓她出來。”

“直到有一回,紅知聽說我被人欺負了,急得從窗戶跳出去找我。就這樣,她在媽媽麵前露了臉,媽媽看她長得水靈,便起了讓她早點梳籠的心思。”

“媽媽讓那些老爺們在外麵叫價,紅知躲在廂房裡,抱著我,哭著說她害怕。我說妹妹彆怕,姐姐一定讓你逃出去。我對著那些人千挑萬選,最後選中的人偏偏是馬興凡。他自稱被朋友強拉著來了煙花之地,第一次來,便對紅知一見鐘情。我隻遠遠看過他一眼,見他年紀輕有學問,儀表端莊,又對紅知一片癡心,給她寫詞寫曲,還在紅知跟前跪地發誓說會好好待她,便選了他。”

“馬興凡沒有銀子,我把給紅知攢的所有銀子都拿給了他。隻是這樣還不夠贖身的價,我就跟樓裡其他姐妹借,大家一聽是為了贖身,都把自己壓箱底的首飾銀票拿了出來。我想著一些銀錢給紅知贖身,另一些給他們兩個以後過日子用,讓紅知把所有錢都給了他。”

說到這裡,香佩身軀都在輕/顫,“可誰知,那馬興凡是個壞心眼毒心腸的畜生,拿了錢就消失不見了。我起初想再等兩天,媽媽卻見錢眼開,早已把紅知高價賣給了頭發花白的老員外。我們手裡沒有了銀錢,想另找人給紅知贖身也絕無可能。那是大雪天,不到酉時天就黑了,老員外派人來接紅知,我和樓裡姐妹死命攔著不讓走,被護院毒打。紅知不忍心,哭著喊我們回去,她自己……主動上了轎子。”

“我被關在柴房枯等了一日,第一天一大早,兩個護院從後門抬著人進來,紅知光著身子被人扔在雪地裡。我哭嚎著撲上去,看到紅知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十指指甲被人生生拔去,被打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啊。”香佩滿臉悔恨的淚水,早已泣不成聲。

“要不是我當初被豬油蒙了眼,錯把紅知托付給了馬興凡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紅知原本還有一線生機。隻要我們再給她找個好人家,隻要有人願意給她贖身,她最後就不會落得那般淒涼的下場。紅知死的時候還那麼小,她才十一歲,才十一歲啊!我怎能不恨馬興凡?怎能不恨他?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讓他下刀山進油鍋,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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