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望著那幾排書架,燕安謹猜出幾分,“道長想看卷宗?”
“嗯。”江采霜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我想長長見識。”
上回謹安還說,她沒有那麼快破案的原因,就出在見識和經驗不足上。所以她想多看看燕世子的破案經曆,從而開闊自己的思路,往後再遇到案子就會順手許多。
燕安謹慢條斯理地穿衣,“回頭我讓人送到侯府,道長記得去後門接應。”
“你答應了?真的能拿給我看嗎?”江采霜驚喜道。
她還以為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卷宗,不能輕易給官府以外的人看呢。
燕安謹低眸淺笑,腰帶一收,“道長既是我懸鏡司的人,自然沒什麼不能看的。”
江采霜略有些遲疑,想起自己囊中羞澀,“那……我這次要付多少銀子?”
上次她可是拿出了叮鈴啷當一大堆東西,才跟燕安謹換走了花茶。
燕安謹將她的緊張收入眼底,嗓音裡蘊著笑意,“道長為我療傷,足夠相抵了。”
江采霜長長鬆了口氣。
她身上法器符籙不少,但就是沒有銀子,如果他開口跟自己要報酬,她還真拿不出來。
臨走前,江采霜問道:“我第一次來王府,是為了追逐一隻狐妖。可我下在狐妖身上的追蹤術法被人中斷,是不是因為你?”
燕安謹已經穿戴整齊,如瀑墨發散在背後,“是。”
“你為什麼要幫狐妖隱瞞蹤跡?”江采霜不解地追問。
“那隻狐妖修的是正途,從未靠吸食人的精氣來修煉。”
江采霜的確沒在那隻狐妖身上,感受到讓她不舒服的氣息,可是……
“萬一他哪日妖性大發,出來害人怎麼辦?”
“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妖都是惡妖。倘若他有朝一日為了提升修為主動害人,在下會第一個將他斬殺,絕不容情。”
江采霜猶豫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後點點頭,“好,我信你。”
可能因為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江采霜回到家的時候,家人都還沒睡。主屋亮著燭火,隱約傳來爹娘唏噓感歎的說話聲。
江采霜回到自己的小院,披著月色偷偷溜進屋,反手關上門,抵靠著門扉長舒了口氣。
夜裡,她夢到了那隻漂亮的白狐。
白狐迎著月輝,身影消失在徘徊花叢中的一幕,始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采薇姐姐成親後,江采霜有好幾次都覺得不習慣。
她想拿自己新繡的帕子,去找采薇姐姐看一眼,到了卻發現采薇姐姐的院子已經空了,隻剩幾個粗使下人在打理院落。
更重要的變化是,姐姐一出嫁,娘親就開始盤算她的婚事了。
“我娘天天拿旁人的小像來問我,這是誰誰家的公子,這是哪一家的青年才俊,問我喜歡哪個,我頭都大了。”江采霜跑去找堂姐江采青,蔫巴巴地趴在桌上,小臉寫滿了無奈。
她還是趁娘親見客的功夫,偷偷溜過來的,不然還要被娘親扯著挑人。
江采青吃了顆蜜餞乾果,好奇問道:“有沒有你看得上眼的?”
“采青姐姐,”江采霜從交疊的胳膊裡抬起頭,“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修道之人,不成親的。”
“可是娘親和哥哥都不聽,哥哥還張羅著,要幫我在太舍找個品學兼優的同窗。”想到這裡,江采霜又垂頭喪氣了起來。
“你放心吧,你若是真的一個都看不上,伯父伯母不會逼你的。”江采青笑了笑,把蜜餞籃子往她麵前推了推,“來吃個糖漬烏梅。過兩日就是端午,到時候金明池上可熱鬨了,我帶你認識新朋友。”
江采霜眼睛一亮,“太好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出府了。整天悶在府裡,哪裡都去不了,可把我悶壞了。”
要不是還有燕世子送來的卷宗可以解悶,她早就忍不住翻牆偷溜出去了。
端午那日,天朗氣清,風和明媚。
一大早,江采霜和江采青的手臂便被家人綁上了漂亮的五彩繩,寓意是平平安安,辟邪除災。家家戶戶屋簷下都掛著艾草菖蒲,有驅蚊蟲的功效。
侯府一家人圍坐在涼亭下,有說有笑地包粽子,快晌午的時候提上東西,出門遊玩。
金明池上有賽龍舟水秋千盛事,兩岸鑼鼓喧天,人流如織。不隻是世家權貴過來觀景,百姓也偕同家人歡暢遊樂。
金明池原本是個鴨蛋形的大湖,一眼望不到邊,官家命人從岸邊修了條長長的棧道出來,直通湖中央。又在湖中央建了一座高樓,名曰“望天樓”。
整幢樓宇懸於水麵,下方以漆紅的方形雕龍石柱支撐,結構精巧而華麗。望天樓與岸邊唯一的連接,便是那條紅木棧道。
江采霜和堂姐走在通往望天樓的棧橋上,棧橋開闊,人來人往,腳下便是澄澈的金明池水。
江采青介紹道:“望天樓建於五年前,耗費白銀數百萬兩,能工巧匠數千名,才終於建起這座屹立於湖心的高樓。到了夜裡,點燃這八角飛簷下的琉璃燈,整座樓都好似懸浮在半空中。每到端陽節,滿京城的郎君娘子都會來這裡看賽龍舟,可是不一般的熱鬨。”
江采霜望著前方懸在水麵上,雕欄玉砌的水榭高樓,滿眼驚歎,“這棟樓可真是奢華,當得起‘望天’之名。”
“不僅僅是從外麵看起來奢華,裡麵更是藏有乾坤。甚至不同樓層的雕梁紋樣都是不同的,有龍鳳麒麟,天馬狻猊……”
“姑娘說錯了,這樓裡的紋樣可不是常見的龍鳳麒麟,而是鬆鶴玄鹿,這望天樓是當年官家命人建造,獻給太後娘娘祝壽的。”
插話進來的是一個農戶打扮的中年男子,臉和脖子被曬得黝黑,臉上遍布飽經歲月風霜的溝壑,瞧著頗為滄桑。他扛著裝饢餅的扁擔,走路時微跛。
“誒?這你都知道?”江采青目露詫異,“難道你經常進出望天樓?”
“在這附近賣餅賣了好幾年了,望天樓每層有幾根柱子,幾個窗欞,小人都一清二楚。”農戶放下扁擔,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臉,老實憨厚地開口,“姑娘可要買兩個花餑餑?待會兒看龍舟戲餓了,拿來墊肚子正好。”
他掀開上麵蓋的厚棉布,氤氳的白色熱氣翻騰,筐裡擺滿了花餑餑。有魚形,荷包形,粽子形,還有捏成龍舟的。每個餑餑都塗了彩,顏色豔麗,畫得惟妙惟肖。
江采青驚歎了聲,讚道:“你這餑餑倒是比彆處的好看,顏色也鮮亮,栩栩如生的。”
江采霜看得眼花繚亂,又見男人扛扁擔辛苦,便多要了幾個。
和堂姐逛完一樓,兩人正欲往上走,迎麵正好遇上江采薇夫妻倆。
兩人挽著手臂,於文彥白衣溫潤,低頭說話時唇邊都帶著笑。江采薇發鬢間簪著艾葉石榴花,臉頰紅潤,眉眼溫柔。看上去,夫妻關係很是親密。
江采薇看到娘家妹妹,自是歡喜,同丈夫說了一聲,便過去跟妹妹一同遊覽。
江采霜和江采青亦是興奮驚喜極了,“今日出門前,我讓小廝給伯府送了帖子,一直沒收到回應,還以為采薇姐姐你不出來了呢。”
“我們出來得早,還沒看到帖子就離府了。這不是正好遇上了?”
“是啊,這麼熱鬨的日子,要是見不到你,那可就太遺憾了。”
姐妹幾個說笑著往樓梯上走,江采青打趣道:“我們就這麼把你拽走,留姐夫孤零零一個人,他不會生氣吧?”
江采薇麵頰暈起緋色,赧顏道:“文彥……他又不是沒自己的朋友。”
“怎麼隻有你和姐夫,伯府的長輩沒有來望天樓嗎?”
“來了的,隻是沒和我們一起。”
“姐姐,你成親後在伯府的日子過得可還順心?公婆可是好相與的人?待你如何?”江采青關心道。
“伯府人丁少,就隻有主脈一支,平日裡我也不和許多人打交道,公婆都是好相與的人。”
江采霜也十分掛念她,“采薇姐姐,沒人欺負你吧?”
江采薇不由失笑,寬慰道:“沒有,彆擔心了,我好著呢。家裡怎麼樣?一切都好吧?”
“嗯,一切都好。爹爹公務上還有事,晚些時候再和娘親哥哥一起過來。”
望天樓越往上走越是繁華,賣麵人糖人蜜餞乾果的攤販挑著扁擔來樓上叫賣,酒店夥計麵前掛著個小木托盤,裝著乾果點心,遇到人就招呼對方往自己店裡走,還有許多供客人休息的雅座茶室。
江采霜和兩位姐姐坐在臨湖雅座,正好能看見下方金明池的熱鬨場景。
這會兒龍舟賽還沒開始,兩個隊在舞獅鬥彩,引來岸邊眾人叫好。
江采霜正看熱鬨,忽然底下兩個爭執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少年的臉像個大大的白麵饅頭,五官都擠在中間,仿佛熱包子被揪起了褶,全堆在一處。正是俞靜衣的弟弟,俞金亮。
他帶了個隨從,江采霜也曾見過,是俞家綢緞鋪的夥計劉全。劉全是個老實本分不敢與人爭執的,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與俞金亮推搡的那人,則是一個身量高大的醜陋男人。
江采霜沒見過那人,但憑借他麵中一顆大瘊子,一下就想起來他的身份——難道是之前宋鶯所說的二世祖崔興?
這兩人怎會混在一起?
江采薇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皺起了眉。
江采青問道:“姐姐認識他們?”
“那個年長些的是你姐夫的表弟,崔興,借住在伯府。素來是個愛闖禍的。”提起此人,江采薇明顯不喜。
因著此人私底下時常對她出言不遜,屢屢調戲,若不是看在於文彥的麵子上,江采薇早就將此事揭開了。
“他就是崔興啊。”江采青小聲嘟囔,“原來鶯兒姐姐沒騙我們,還以為她說得誇張了呢。”
那崔興生了一雙往下的吊三角眼,看人時總是色眯眯的,神情猥瑣,厚嘴唇,麵中還長了個大瘊子,跟宋鶯的描述一模一樣。
崔興正跟俞金亮拉扯,兩人似乎起了爭執。
俞金亮比崔興矮,但勝在體格壯實,一把抓住崔興的衣領,“姓崔的,我可算找著你了,你還想跑哪兒去?”
崔興有些氣短心虛,“俞小少爺,是你啊。你也來看龍舟戲?”
“彆跟我裝,這段日子你東躲西藏,故意不見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俞小少爺,我這還有彆的事,咱倆的事改日再說。”
“改日?要改到什麼時候?”俞金亮怒意勃勃,臉紅脖子粗,咬牙切齒道:“姓崔的!當初可是你拍著胸脯說,有個門路能帶我賺銀子,我才把鋪子的地契交給你,讓你抵押出去了。你要是敢把我祖傳的鋪子給弄丟,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不就是個綢緞鋪嗎?看把你急的。當初還是你求著我把地契收了,怎麼這會兒又換成這副嘴臉?”
少年急得臉龐猙獰,“那可是我們家最後的祖業!鋪子沒了我就什麼都沒了!姓崔的,你彆太過分!”
偌大的家產隻剩下這麼一個鋪子,連老宅都賭輸抵出去了,現在他吃住都在鋪子後麵連通的小院。要是連鋪子都沒了,那他以後吃什麼喝什麼?
俞金亮的大嗓門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圍觀。
見他態度決然,崔興心裡也發怵,自然不敢跟他再嗆聲,“俞小少爺,你先彆急,先彆急,我趕緊想想法子,定會把鋪子還給你。”
“現在就還我!我不要你承諾的大錢了,把鋪子的地契房契還給我,不然你休想好過!”
崔興湊近俞金亮,小聲道:“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背靠伯府,難道還能貪你一間小小的綢緞鋪?傳出去不得讓人笑話死。你放心,這事我一定給你解決了。”
見後者神情鬆動,崔興再接再厲道:“既然你急用,那我就先把地契房契還給你,不過你得先把我鬆開,不然你這麼抓著,我怎麼給你拿?”
崔興好說歹說,終於讓俞金亮暫且鬆開他。
他整了整衣領,作勢要從袖筒中取東西,忽然一抬腳,就跟泥鰍似的,呲溜一下消失在了人群中。
“王八蛋!彆跑!”俞金亮惱恨不已,壯實的身軀在人堆裡橫衝直撞,追他而去。
一直沒敢插手的劉全,愣了一下,也趕忙追了上去。
“看上去,像是崔興惹到了那個小胖子?”江采青猜測道。
江采薇搖頭歎了口氣,“這人在外花天酒地,四處闖禍,每次都是伯府給他收拾爛攤子。崔興是伯夫人娘家的侄子,伯夫人對他多有縱容,為了此事,你姐夫還和她鬨了齟齬,母子兩人冷若冰霜。”
“啊?”江采青詫異道,“伯夫人為什麼要這麼護著他?”
“誰知道。那崔興行事荒唐,還未成親,便不知從哪弄出個孩子來。我婆母是個愛孩子的,將他的孩子接來自己膝下養著,百般照顧。崔興這個做親爹的倒是一點不上心。”
江采霜想起之前夜探伯府時,在後院見到的那個嬰孩。看上去,伯夫人對那嬰兒的確嬌慣。
說起這事,江采霜便多問了一句:“對了姐姐,你有沒有聽到屋中傳來奇怪的動靜?”
雖然已經將通往姐姐寢屋的門給封上了,但江采霜還是有些不放心。
“什麼動靜?”
“就是……地板下麵有聲音?”
江采薇語氣自然,笑道:“你姐夫之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還覺得奇怪呢。屋裡地磚鋪得平平穩穩,能有什麼動靜?”
江采青私底下聽江采霜說過暗道一事,怕江采薇起疑,連忙插話進來,“前兩日我屋裡跑進去一隻老鼠,把霜兒嚇到了,所以她才這麼問。”
“噢,原來小道長也有害怕的東西?”江采薇打趣。
聽到這個稱呼,江采霜一愣,詫異地看向姐姐。後者笑著朝她眨了眨眼,心照不宣。
過了會兒,於文彥上樓來請,說是長輩在一樓設宴,他來接江采薇過去。
於文彥扶著江采薇,彬彬有禮地邀請道:“待會兒水上熱鬨,一樓離得最近,兩位妹妹可要同行?”
“我們就不去了,還約了其他朋友。”
四樓是高門世家的地盤,一邊是男賓,另一邊是女賓,中間以竹簾隔開。沒多久,京中的大家閨秀便來得七七八八,聚在一處說話。
江采青眼睛一亮,“走,我帶你去多認識幾個人。”
江采霜羞澀點頭,“好。”
相比較江采青的落落大方,遊刃有餘,江采霜則顯得拘謹羞赧,不擅交際。好在這些姑娘們都是伶俐灑脫的性子,倒也沒人因此瞧不起她,反而對她多有照顧。
“開始了開始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方才還端莊溫婉的大家閨秀,頓時一哄而上,全都嘰嘰喳喳地圍到了欄杆附近,朝下方看去。
湖麵上傳來震天的擂鼓聲,江采霜和江采青擠進人群中,見舞獅已經結束,數隻彩繪的龍頭船停在西岸邊。龍頭船上各自豎著兩根高高的桅杆,上麵綁著一截粗壯的橫木,橫木下方吊著個秋千。
“那個秋千是做什麼的?”江采霜問道。
“這叫水秋千,待會兒船開了,會有人站在水秋千上跳躍騰挪,最後再跳進水裡,跟魚兒似的,可好看了。就連當今官家都交口稱讚,頗為喜愛呢。”
江采霜和江采青聽見聲音,同時回頭看去,“鶯兒姐姐,你也來了。你快過來,這裡能看得清楚。”兩個人讓出位置,讓宋鶯站在中間。
出言解釋的人,正是宋鶯。她輕聲細語道:“今早宋五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叫了大夫來給它看病,所以來得晚了些。”
江采青招呼道:“不晚不晚,你來得正是時候,剛好趕上。”
“方才我在棧橋上,看到崔興和一個胖子追逐拉扯,不知道這廝又闖了什麼禍。”宋鶯語氣有些幸災樂禍。
她最看不上崔興那等浪蕩子,見他被人追著罵,心情自然好。
江采霜道:“那個胖子是俞家幼弟,我在俞家鋪子裡見過,不知道兩人生了什麼矛盾……”
說話間,下方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三人便暫且收了話頭,專心看龍舟戲。
鑼鼓聲響了三遍,十數名頭戴不同顏色彩巾的壯碩漢子,手撐著船舷跳上龍舟。齊齊握住船槳劃動,龍頭船破開水麵,在整齊的號聲中昂揚向前。
龍頭船競相向前,有人赤/裸上身,站在船尾敲鑼打鼓。另有十三四歲的彩衣少年跳上水秋千,高高蕩起。江采霜本以為隻是簡單地蕩秋千,沒想到少年蕩到最高處,忽然鬆開了雙手。
江采霜頭一次觀看這樣的表演,頓時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他怎麼……”
話音還未落下,少年便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鬥,眼看著就要掉進水裡。就在所有人忍不住為他捏了一把汗的時候,少年卻又如飛燕一般展開雙臂,雙腿輕巧地勾住秋千,蕩了回去。
江采霜這才鬆了口氣,同其他人一起為他拊掌喝彩。
龍頭船互相較勁,船上蕩水秋千的彩衣少年也鉚足了勁比賽,一個比一個翻的花樣多,讓人目不暇接的同時,一顆心也隨著這些危險的動作七上八下。
船行至望天樓前方,江采霜瞥見一樓月台附近,有一處獨立的涼亭。
此刻涼亭外被家丁看守著,靠近人群的地方落下了帷帳遮擋視線,另一側則是正對著金明池,視野極佳。
望天樓下設有大大小小的涼亭數處,這一桌坐的正是伯府一家,姐姐江采薇和姐夫於文彥就在這裡。
“姐夫還挺會挑地方。”江采青也認出了涼亭裡的人,笑道。
金明池上,十數艘龍舟還在烈陽下熱火朝天地比拚,舟上少年使儘渾身解數騰躍表演,引得路人爭相擲彩花瓜果。
方才還是晴空萬裡,豔陽高照,天色卻忽然像是拉上了一塊幕布,迅速黑沉沉地暗了下來。
許多人仰頭看向天空,“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剛才還風平浪靜的湖麵,毫無征兆地掀起數丈高的波濤,一下將龍頭船上所有人掀進水中。浪潮席卷而上,瘋狂地拍打著望天樓。
腳下的地板一陣陣晃動,身處四樓,都有濕漉冰涼的水汽撲麵而來,周圍尖叫聲此起彼伏,人群推搡騷動。
江采霜忙招呼江采青和宋鶯,“我們先回屋裡躲躲。”
“好。”二人揚起衣袖擋濺上來的水花,互相攙扶著走回廳中。
江采霜正要跟她們一起進去,回頭一看,卻剛好看到無比驚險的一幕——采薇姐姐被浪潮卷進了湖水中!
於文彥本想抓住她,可最後隻抓住了碧綠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她整個人消失在翻湧的湖水中,他目眥欲裂地大喊一聲:“采薇!”
他當即便想跳進水裡救人,可被身旁的家人強拽著回到了望天樓裡。
“采薇姐姐!”
江采霜扶著欄杆往下看,見樓下的人群都回屋躲避,便撐著欄杆一躍而下,跳到了三樓。腿腳震得發麻,她沒時間休息,又再次翻越欄杆跳到了二樓。
二樓的地板被湖水打濕,江采霜跳下來的時候腳下一滑,腳腕不慎扭了一下,差點跌倒。
就在這時,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扶她站穩。
江采霜抹了把臉上的水,揚起臉,意外地看到了燕世子。沒時間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江采霜指著金明池,急匆匆道:“我姐姐被湖水卷走了。”
燕安謹看向湖中,“能站穩嗎?”
“我沒事,可是我姐姐……”江采霜眼眶發紅,急得嗓子都破音了。
湖水一浪浪地朝他們打過來,燕安謹脫下緋色外袍披在她身上,“道長先在此處休息,我去。”
他縱身一躍,直接從二樓跳進了湖水中。
江采霜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她握住右腳,用力一擰。
哢噠一聲,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疼了這一下之後,腳踝倒是不再腫痛了。
江采霜想從樓梯下到一樓,可是其他人都是往上走的,擠得幾乎水泄不通。等她終於下來,一樓幾乎已經空了。
金明池中雷雨大作,水位不斷上漲,很快就來到胸口附近,江采霜直接悶頭紮進了水中,朝著姐姐消失的方向追去。
越靠近無風起浪的中心,就越有陰冷的涼意順著骨縫鑽進來。
江采霜的心不斷下沉。
江采霜遊向湖中心,想要找尋姐姐的身影,可是在樓上尚且能捕捉到一絲蹤影,到了水裡視野降低,便怎麼都找不到她的蹤跡了。
還有浪潮不停地迎麵拍來,裹挾了風浪的湖水浸得眼睛生澀,她看不清太遠的地方。
遊到湖中心,江采霜終於看到了一抹綠色衣衫。
她追著綠衣遊過去,隱隱約約看到江采薇被一個彩衣少年救起來,帶回了岸上。
江采霜懸著的心剛放下來,就察覺腳下一陣發涼。有絲絲縷縷的陰氣仿佛藤蔓一般,順著腳踝纏了上來。
江采霜在冰冷的水裡泡了太久,體力有些不支,便想速戰速決。她一頭紮進水裡,將變大的桃木劍握在手中,試圖斬斷像水草一樣纏住自己的陰氣。
可水下阻力頗大,她揮舞出去的力道會被削弱個七八分,剛斬斷一部分陰氣,又會有更多凝成實質的陰氣連綿不絕的纏上來。
江采霜的身體被拉著下墜,沉入寒冷刺骨的水中。她努力仰頭,卻無法探出水麵。
肺裡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壓殆儘,強烈的悶窒感傳遍全身,頭腦也因為缺氧而陣陣發暈。
她解下腰間的小葫蘆,還沒來得及打開,黑暗的視野便陡然一亮。
在她腳下,燃起了純正的丹火。
火焰浩盛磅礴,燦烈的金紅色交映,仿佛一條巨大的火龍,勢如破竹地斬斷她腳下的陰氣。緊接著,火龍乘水而上,以保護的姿態將她一圈圈圍繞在內,所到之處怨靈陰氣紛紛消散。
一簇火苗落在她的腳踝處,將殘餘的陰氣淨化殆儘,卻沒有傷到她半分。
江采霜閉眼昏過去,身體無力地下墜,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