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 自是喜歡的(1 / 2)

怕把木門敲爛, 江采霜沒敢用力, 隔著門喊:“有人在家嗎?”

喊了兩三聲,裡麵才傳來動靜,周力跑出來應門,“誰啊。”

他打開門, 卻見門外站著三個年輕小姑娘, 看著都很麵生。

“你們找誰?”周力問道。

江采青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有關於周小清的事跟你說。”

“你們認識小清?”

“沒錯, 我們還知道他以前在金明池上跳水秋千。”

周力的臉頰繃緊,臉上皺紋溝壑分明,眼窩有些潮濕。

“進來吧。”

三人一齊進了院子, 那些湊熱鬨的大人小孩都被關在外麵。

院子裡種著快要枯死的石榴樹, 角落堆著許多孩童的玩具,撥浪鼓、彩花繩、紙鳶、毽子、布老虎, 幾乎快被灰徹底掩埋。

堂屋局促擁擠,幾乎沒個落腳的地方。

門梁上還繪著彩繪, 不過早已掉漆斑駁,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痕跡。

周力搬來幾個樹墩,請她們在院子裡坐下。屋裡傳來老人嘶啞的聲音, “誰來了?”

“小清的朋友。”周力高聲答。

周力直接坐在了石階上, “你們怎麼會認識小清?”

他們窮苦人家, 怎麼會結識大戶人家的小姐?

江采霜問:“你是周小清的父親?”

“我是。”

“他以前在金明池跳水秋千?後來也是在那裡出的事?”

周力垂下頭, “是。兩年前出的事。”

端陽節本是闔家歡聚的日子,可周小清那日在水上表演, 一去不回。

“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隻剩我跟我母親,還有個大女兒兩年前出嫁了,不常回來。”

“是周小清的姐姐?”

“嗯。”周力也沒問她們來乾什麼, 興許隻要提到孩子,他很願意與旁人多說幾句。

就當是懷念了。

江采薇摸著微微發熱的肚子,看向江采霜,後者連忙問道:“你家裡有沒有周小清的東西?他以前喜歡吃的玩的,什麼都行。”

“有,我去找找。”周力起身進了屋,沒過多久就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個磨喝樂,“以前小清最喜歡這個土偶兒,上麵的衣裙還是她姐姐給她做的。”

“磨喝樂”便是泥巴捏成的土偶兒,又叫“泥孩兒”。土偶是個小女娃,約莫巴掌大小,穿著青紗裙,頭戴老虎帽。

江采霜將這個物件遞給了江采薇。

剛一入手,江采薇就覺得腹中發燙,完全不似之前的冰冷。

“采薇姐姐,你哭了。”江采青驚訝道。

江采薇不知為何,臉上又不自覺地淌下了淚水。

江采霜撐起一把傘,往姐姐額頭貼上提前備好的符紙,“周小清,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現身說出來,我們會幫你完成。”

“錯過這次,往後可就再沒機會了。”江采青補了一句。

江采薇覺得腹中翻湧得愈發厲害,她倒沒覺得疼,隻覺得昏昏欲睡。

過了幾息,江采薇又突然睜開眼睛。

隻是這一次,她眼裡不再是疑惑,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舍和思念,“爹……”

周力愕然,“你是……”

“爹,我是小清。”話音落下,江采薇眼睛赤紅,再次落淚。

周力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幕,下意識想要上前,“這,這是怎麼回事?”

江采霜將他攔在幾步之外,清聲解釋道:“小清死後化作了水鬼,附在我姐姐身上,所以我們才過來找你。”

“小清變成了水鬼?”

“沒錯,他執念深重,不願輪回。你快勸勸他,讓他早日離開。”江采霜將傘撐在江采薇頭頂,避免被日光曬到。

“你真是小清?”周力聲音不自覺發顫。

“爹,我是小清,你不記得我了嗎?這個磨喝樂還是你在街上給我買的,送給我的生辰禮。上麵的衣裳是姐姐給我做的。”

“小清,你怎麼回來了?”

江采薇淚水流個不停,“我想回來看看你,看看祖母,還有姐姐。”

說到這裡,她連忙問:“姐姐呢?姐姐是不是走了?”

“你姐姐她……在應天府。”

“我想見見她,見見她我就走。”江采薇一轉身,忽然對江采霜跪下了,“求法師不要收我,我沒想害人,隻是想和家裡人見上一麵,懇請法師圓了我的念想吧。”

周小清喪命金明池的時候,年紀還小,不過是十一一歲的光景。

他死前放心不下家人,記掛他們不願離去,也是人之常情。

“隻要你不傷人,我自會幫你。”

江采霜話落,江采薇額頭的符籙掉落,她身子一軟,朝旁邊倒去。

江采霜和堂姐連忙扶住她。

“這……真的是小清?”周力渾濁的眼中湧上水光,不等她們回答,便自顧自說道:“是小清,一定是小清。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姐姐。”

“他們姐弟倆感情很好?”

“姐弟?”周力先是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不,小清是女娃。”

“女孩?!”江采霜和堂姐齊聲驚呼。

那日在金明池上看到的龍舟戲,全是男人和少年在表演,她們便先入為主地以為,小清也是個少年。

這會兒才得知,原來小清是女孩。

她女扮男裝去龍舟上表演?

怪不得周力見她們幾個小姑娘來找小清,也並未露出什麼懷疑之色。

“是啊。她們娘親死得早,我出門給人畫梁,時常不在家,姐妹倆從小一起長大,相依為命。小菱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小清也是,從小就沒讓我操過心。”

江采霜有些不滿,“那你怎麼舍得讓小清去跳水秋千?”

周力抬起手掌抹了把淚,愧疚道:“孩子祖母病倒,我跟人一起去望天樓趕工,把腿摔斷了,找不到活乾。之後、之後小清就瞞著我們偷偷去找了班頭,說她要學水秋千。”

望天樓何等恢弘的工程,可上頭要修來給太後祝壽,催要得急,底下官員也隻好催他們趕工,不分白天黑夜地塗梁畫柱。

周力想給自己的老娘賺藥錢,便拚了命地乾活,結果一天夜裡,他累得頭暈眼花,一個沒踩穩,從梯子上栽倒下來。

從那之後,腿就瘸了。

他們這行需要爬高,腿瘸了多有不便,他從此便找不到什麼活計。幸而還有個手藝能做麵點,於是就走街串巷地賣餑餑,稍微賺些銀子貼補家用,可這些連藥錢都不夠。

小清聽說水秋千賺的銀子多,所以沒跟家裡打招呼,就偷偷過去了。

那時候小清年紀小,長得黑瘦,個子也不矮,穿上男孩子的衣服,連班頭都沒認出來。

“原來是這樣。”江采霜原本以為他們家人根本不在意孩子的死活,才會讓孩子去做這等危險活計,聽了周力的話才明白。

家裡窮困潦倒,長輩臥病在床,為了賺藥錢也隻能如此。

若非逼不得已,誰又願意讓孩子冒那麼大風險去賺銀子?

江采霜繼而問道:“小清的姐姐既然在應天府,什麼時候能讓她回來一趟?”

“我托人去碼頭捎個信,小菱要是知道小清回來,一定會回來看她,最遲不過後日。”

從汴京城到應天府,乘烏篷船走水路要一夜,一來一回,後日正好趕得上。

“那我們後日再來。”

從丹青巷離開,江采霜在姐姐身上幾處大穴紮了一針,又為她輸送靈氣,總算讓她醒轉過來。

“姐姐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江采薇搖了搖頭,“我沒事,辛苦你們了。”

“周力說小清的姐姐後日就能到,我們回去休息一天,到時候再過來。”

“嗯。”江采薇腹中又熱了一瞬。

到了約定的日子,姐妹三人再次來到丹青巷。

這一回,院子裡多了一家三口,柔婉女人抱著孩子,男人在一旁修桌子。

“你是小清的姐姐?”

周小菱點頭,仿佛有所感應似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江采薇身上。

她將孩子交給丈夫看著,和江采霜姐妹三人一起進了堂屋。

像昨天一樣,江采薇失去意識,周小清出現。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周小菱就哭著抱了上去,“小清!”

“姐姐!”周小清眼裡流下兩行熱淚,帶著哭腔訴說:“姐姐,我那日不是故意與你吵架,早知那是我們最後一麵,我定然不會說那些話來氣你。”

這些話她壓在心裡已經有兩年了。

隻是葬身金明池後,再也無法與親人麵見訴說,便隻能日複一日地積攢法力,盼著能重回人間,與家人見麵。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周小菱心中同樣悔恨交加,“若是早知道你會出事,我那天說什麼也該攔著你,不該讓你去……”

她的妹妹年紀那麼小,本來該穿漂亮的衫裙,該被家裡人捧在手心疼愛。可為了賺銀子,隻能女扮男裝,在水上不分冬夏地訓練。

端陽節那日,那麼多人歡欣鼓掌,她妹妹一個人掉到那麼冷的金明池裡,無人問津,該有多冷多疼啊。

“其實那天我好像有感應。我留在家裡照顧祖母,恍惚好像聽見外麵傳來你的聲音,等我給祖母喂完藥出來,卻沒看到你。晚上爹爹跟幾個叔伯回來,抬著你的屍體,我才知道你出事了。”周小菱回憶起那日的情形,更是悲慟懊悔,“要是我聽見聲音就出來找你就好了,我該出來見見你。”

從前就聽說,人死的時候,最親近的人會有所感應。

姐妹連心,她那日一整天都覺得心頭發慌,要是能早點意識到就好了。

“我記得我掉進水裡,迷迷糊糊好像飄回了家。我在外麵喊了你兩聲,之後就不記得了。”

周小清吸了吸鼻子,“姐姐,你是不是嫁人了?你過得好麼?”

周小菱點點頭,“我過得好,你彆操心我。”

“姐夫對你好嗎?你嫁到外地有沒有受委屈?”周小清法力有限,很快便覺得自己越來越無力,她隱約有所預感,便抓住最後的機會趕忙問道。

“沒受委屈,好著呢,你就放心吧。”

“要是你出嫁那天,我能看到就好了……”周小清閉了閉眼,虛弱地開口:“姐姐,我可能要走了,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燒紙跟我說,我一定回來幫你報仇。”

周小菱眼裡的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好,好,我都跟你說。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把院子裡的玩具都燒給我吧,那些都是你幫我做的……”

周小菱哭著應下,“好。”

周小清愈發覺得神思恍惚,似乎是時辰快要到了,“爹爹和祖母都好好的,我要走了,以後就見不著了。姐姐,我走了……”

“走吧,安心走吧,往後該去哪就去哪,彆記掛我了。”周小菱閉上眼,聲音顫得厲害,泣不成聲。

江采薇身上一輕,周小菱和她之間斷了感應。

周小菱知道,她妹妹這次是永遠離開了。姐妹一人不知下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

想到這裡,周小菱心頭的悲慟便不受控製地湧上來。

她背過身去,抽泣著哭了許久,哭聲哀切難抑,令人聞之動容。

江采霜姐妹三人臨走前,周小菱拭去臉上的淚水,說要送送她們。

幾人走出周家,往巷子口走去。

“你和小清之前吵架了嗎?”江采霜問。

周小菱紅著眼點頭,“祖母病重,家裡想讓我先嫁人,拿聘禮錢給祖母醫病。小清知道了以後很生氣,死活不讓我出嫁,為此我們兩個大吵一架,好幾天都沒說話。”

她們兩個從小到大,第一次吵得那麼厲害。

小清說如果她嫁到外地,她們就再也不見麵了。就算姐姐成親,她也不會回來看。

誰曾想……竟一語成讖。

“端陽節那天,小清去金明池跳水秋千……她想奪魁首,贏彩頭,這樣我們就有銀子給祖母看病,就不用我的聘禮錢了。”

在小清看來,隻要贏了魁首,她就不用出嫁了,她們姐妹一人也不用分隔兩地。

周小菱低下頭,聲音中藏著濃濃的哀傷,“興許就是因為她太著急想奪魁首,所以一向好好的,卻剛好在那天出了岔子。我不該跟她吵的。”

“你們姐妹感情竟如此深厚。”江采霜感歎。

“我娘去世得早,小清是我看著長大的,她拿我當姐姐和長輩看待,對我很是依賴。她雖年紀小,但頗為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

江采霜對周小菱的話深有感觸。

雖說她自小長在江南,不和父母兄姐一起,但血脈親情是不會隨著時間和距離而變淡的。她回到京城才兩個多月,便和采青姐姐,采薇姐姐結下難舍的情誼。

姐妹連心的感覺,她自然明白。

走出丹青巷,外麵停著侯府的馬車。

懷著複雜的心緒與周小菱辭彆,侯府姐妹三個坐車回家。

馬車裡,江采青方才不好意思表露出來,這會兒才拿帕子悄悄擦眼睛,“真是麻繩專挑細處斷,越是窮苦,越是有太多災殃。”

祖母重病,娘親早逝,爹爹殘疾,最後周小清也喪身金明池。

這一家子都是苦命人。

“是啊。”江采霜歎了一聲,“金明池裡還有很多像周小清一樣的冤魂,我找個時間起壇作法,送他們往生。”

送走了周小清,江采薇腹中便沒有所謂的“鬼胎”了。

家裡人得知此事,俱是驚詫不已,還以為江采薇不慎小產,圍著她擔心得不行。

江采薇跟江采霜對了個眼色,開口道:“我有件事同兄長說,過後再與爹娘細說。”

“什麼事?”江水寒懷著濃濃的疑惑進了屋。

江采薇讓小梅給他倒茶水,“兄長先坐下,這件事說來話長……”

江水寒從妹妹院子離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如遭雷擊,滿臉寫著驚愕和不敢置信。

這世上居然真的有如此詭譎之事,居然真的有妖邪鬼怪的存在,霜兒居然真的是道士……他已經分不清,這三件事哪個給他帶來的打擊最大了。

他需要好好緩一緩。

後來爹娘再問,江水寒便含糊推辭道:“罷了,既然薇兒的身子沒有大礙,往後就彆再提這件事了。”

江重和寧玉霞直覺孩子們有秘密瞞著他們,不過幾番打探都沒問出來,也隻好作罷。

就像江水寒所說的,薇兒身子沒事,腹中的胎兒也沒有了,也算是了卻了他們的一樁心事。

伯府再派人上門,催促江采薇回去,被寧玉霞直接派人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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