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紙我可以帶走嗎?”江采霜問道。
“可以, 回頭我跟靜遠兄他們說一說。”
現在幾個人都下落不明,也沒工夫在意這麼多了, 先把人找到才是最要緊的。
隨後, 江采霜還去了鄧聰三人的屋舍,他們與何文樂周康的住處離得不遠,倒是好找。
同樣在鄧聰房中找到兩張醜字, 還有一人房中也有醜字。
文章內容卓然, 字跡卻潦草難看。
“除了都支持新法以外,這五人或許還有一個共同點——便是這字跡醜陋,內藏錦繡的文章。”
說不定與他們的失蹤有關。
江采霜留下了一張,讓哥哥在太舍幫忙打問,看寫字的是不是太舍中人。
她則趁著天還未黑, 和燕安謹一同離開太舍, 去街市上打聽。
“既然哥哥說, 周康失蹤前有人看見過他往東邊走,那我們也去東邊吧。正好回去的路也在這個方向。”
他們去了好幾家文館,挨家挨戶打問,對這幅字有沒有印象。文館書鋪的掌櫃看了醜字都直皺眉頭,說自己家隻賣好看的字,哪有人故意賣醜字。
等走出街巷, 天色已晚,江采霜餓得前胸貼後背,剩下的地方隻能明日再來查看。
“隻靠我們一人尋找線索太慢, 明日我從懸鏡司調幾個人過來,跟道長一起打聽。”
江采霜怏怏不樂,“好吧。”
她原本還想隻靠自己的力量破案,可破案過程繁瑣, 她一個人不知道要問到猴年馬月。
燕安謹好笑地將她臉上的苦惱收入眼底,給她倒了杯茶,“問了一下午難免口乾,喝點茶水潤喉。”
江采霜後知後覺地拿起茶杯一飲而儘,喝完反倒覺得更渴,“再來一杯。”
燕安謹繼續幫她倒。
江采霜一連喝了四五杯茶,才覺得喉嚨有了點濕意,不像剛才那麼乾燥。
回到府上,用過晚膳,江采霜仍趴在桌子上,對著那幾張紙翻來覆去地研究。
“這字到底是誰寫的,怎麼會這樣醜?”
燕安謹正處理堆了一天的公務,朝她那邊投去一眼,饒有興致地開口:“倒是讓在下想起了道長的字……”
他還沒說完,江采霜便“噌”一下坐直身子,瞪向他,“我的字可比這些鬼畫符好看多了。”
雖說她的字與那些書法大家沒法比,但好歹端正工整,才沒有這麼醜。
燕安謹眉梢微揚,漫不經心地說道:“是嗎?”
“當然!”江采霜怕他不信,扯來一張宣紙,從他的筆架上拿了支筆,“你可看好了。”
江采霜鼓了鼓臉頰,氣勢洶洶地想要下筆,臨了卻不知寫什麼,“我要寫什麼?”
“道長看到什麼,寫什麼就是。”
江采霜視線轉了一圈,回到自己胳膊肘下麵壓的醜字。
“既然要對比,那便應該寫同樣的字。”
於是她將醜字放在空白宣紙的旁邊,比對著上麵的字句,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
她打定主意要讓燕安謹好看,所以寫得比平時還要認真。
練字修身養性,江采霜寫著寫著便投入進去,心也漸漸靜了下來。
心一靜,她意外地發現了之前沒發現的細節。
江采霜擱下筆,“這幅字不僅醜,有許多細微的筆畫還是錯的,而且能看出下筆之人的端謹,並非故意寫醜。反倒像是……剛學寫字的孩童。”
橫豎雖然寫得歪歪扭扭,但力道並不虛浮,墨跡反倒格外重,應該是寫得很慢,格外認真地在寫。
“剛識字的孩童哪能寫出這般文章,定然是從哪裡抄來練字的。”江采霜思慮過後,下了結論。
有了這個範圍,明天再去盤問,也就有了新的方向。
江采霜妥帖地將這幾張紙收好,心思一轉,慢慢回過味來。
她看向燕安謹,挑眉,“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
所以激她照著這張紙寫字,指引她發現這其中藏著的細節。
燕安謹不動聲色,專注地處理手頭的卷宗,“哪裡。這是道長自己發現的線索。”
江采霜狐疑地盯著他,忽而撲過去,搶走他手中的筆。
燕安謹無奈,隻好抬眸看她,眼底笑意清淺,“在下還有許多待處理的公務,道長可否將筆還給在下?”
江采霜手撐著桌邊,輕巧一躍,側坐在桌案上,明眸噙著嗔怪,“你明知道線索,還故意不告訴我,害我沒頭蒼蠅似的跑了一下午。”
燕安謹揉了揉眉心,好脾氣地笑著,正欲從筆架上另拿一支,“這是道長的案子,在下不好插手。”
江采霜攔在他之前搶走筆架,放到自己身側,用身體擋住,“還沒完呢。”
燕安謹眼尾微挑,“道長想如何?”
江采霜眼底劃過一絲亮光,忽然提筆朝他的臉攻去,燕安謹抬臂抵擋。
江采霜左手也從身後摸來一支筆,從刁鑽的角度攻向他的衣襟。
燕安謹似乎很怕衣袍沾上墨水,反應迅速地防守,卻也顧忌著力道,不會傷了她。
兩人一個坐在桌子上,一個雲淡風輕坐在桌前。
一個手腳並用地進攻,一個遊刃有餘地防守。
幾息之間,燕安謹便化解了她十幾次攻勢。
江采霜本想抬腿偷襲,卻一下踢上了椅子腿,反倒被絆了一跤,迎麵跌進他懷裡,被好聞的花香撲了個滿懷。
眼前天旋地轉,她的心也隨之猛跳。
江采霜胸口上下起伏,努力平複著氣息,驚魂未定地從他懷裡抬起頭。
在方才的混亂中,她手中的筆反倒在她鼻尖點了一道,留下一個墨點,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這可是道長自己摔下來的,怨不得在下。”燕安謹揚唇,低聲笑了起來,連氣息聲都透著愉悅。
漂亮的桃花眼彎似新月,嫣紅的薄唇綻開,笑得格外勾引人。
江采霜還不知道自己鼻尖被畫了一道,眨巴著瑩潤的眼睛,呆呆地看他。
“看什麼呢?”燕安謹饒有興味地道。
江采霜的視線下滑,落在他修長的頸間,凸起處。
這是什麼?
江采霜疑惑地伸出手,寬大的袖口下滑,朝他的喉結摸過去。
燕安謹眸光一緊,手已經快過思考,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
正巧這時,梁武大大咧咧地走進來,“主子,明天讓我跟白露道長一起查案……”
本以為進來會看到主子端坐在案前處理正事,白露道長會坐在旁邊看書。
沒想到一進門,就瞧見一人親昵姿態。
梁武眼睛瞪得如銅鈴,登時如同被點穴一般,定在原地。
“出去。”燕安謹淡淡道。
“是,是。”梁武連忙轉身往外跑,還差點被門檻絆倒,哎呦哎呦地叫了兩聲。
燕安謹鬆開江采霜的手腕,白皙的腕間印上一抹刺眼的紅。
“是不是捏疼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話江采霜頓時覺得手腕火辣辣的疼,氣惱不已。
從他懷裡跳下去,頭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燕安謹微怔,“霜兒——”
江采霜跑得快,沒聽見他的聲音。
夜裡,江采霜正要上床睡覺,有人推門進來。
屏風上影影綽綽地映出那人修長的身影,江采霜連忙掀開被窩鑽了進去。
燕安謹的腳步聲微頓,緩步來到床前。
小姑娘把自己裹成一團,背對他,躲在大床裡側。
剛才他讓小虎子過來送藥膏,據說被關在門外,連她的麵都沒見著。
燕安謹頭一次不知道怎麼哄人。
江采霜心裡也在犯嘀咕,這人怎麼走到床邊不動了?
要麼就走,要麼就留,一直在床邊站著做什麼?
她倒是沒想過來人不是燕安謹,一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他。
過了會兒,床邊的人終於有了動作,江采霜能感覺到,他在自己身側躺下。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趕他走時,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她的脖頸,癢癢的。
江采霜摸到肩頭,抓住一截潔白的狐狸尾巴,隻有尾巴尖泛著豔麗的緋色。
燕安謹清了清嗓子,試探地開口:“今日……可是我手重了?”
江采霜抓著他的尾巴,卻不理他。
“在下並非故意,隻是下意識的反應,”燕安謹嗓音低柔,小心翼翼地哄道,“還請道長原諒。”
見她還是不說話,燕安謹又道:“我讓人去州橋夜市買了吃食,一會兒就送到——”
江采霜驀地翻身,“有沒有炙羊肉?”
燕安謹微愣,“有。”
“等我吃上炙羊肉,就原諒你。”
燕安謹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展顏一笑,“好。”
不一會兒,大包小包的夜市吃食送到。
江采霜掀被下床,踩著鞋走到桌邊坐下,不客氣地享用了起來。
剛出爐的炙羊肉熱氣騰騰,應該是回來前才買的,風味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江采霜吃得暢快,心情也放鬆不少,與他交談起來,“我又不是要傷害你,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她以為燕安謹反應那般大,是因為頸項乃是命門,不可被旁人掌控。
可她卻不知,原因並不在此。
燕安謹正在鋪床,垂下眼簾,笑道:“是在下過度緊張了。”
江采霜嘗了七八個油紙包,吃得肚子滾圓,叫翠翠端水進來,淨麵漱口。
待屋中隻剩一人,她率先爬上床,鑽到床裡麵。
燕安謹明日要早起上朝,所以歇在大床外側。
“先彆熄。”江采霜攔住他。
燕安謹回身問道:“怎麼了?”
江采霜支吾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道,“你能不能……讓我摸一下那個?”
燕安謹揉了揉眉心,挑眼看她,“哪個?”
“你的……”江采霜後兩個字說得很小聲,“尾巴。”
燕安謹本想說“明日再摸”,可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神,話又說不出口了。
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江采霜如願摸上了狐狸尾巴,乾淨得一塵不染,溫溫軟軟,蓬蓬鬆鬆,還帶著好聞的徘徊花香。
她摸著尾巴,腦子裡冒出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來,“你身上有這麼多狐狸毛,暑夏可會覺得炎熱?”
燕安謹:“……”
他深吸了口氣,艱難地忍著笑,“不會。”
“那冬日呢?是不是不用穿棉衣了?”
燕安謹咳了聲,“還是要穿的。”
“我摸你的尾巴,你能感覺到嗎?是什麼感覺?”
江采霜猜測,會不會是像摸人的胳膊?還是像摸耳朵?
燕安謹乾脆閉上眼睛,裝睡。
江采霜久久等不到回答,推了他一下。
“就是……”燕安謹眼皮跳了跳,不情願地低聲開口,“摸尾巴的感覺。”
江采霜不滿意這個回答,她就是好奇摸尾巴是什麼感覺,所以才會問他。
結果他說的這麼空,她完全想象不到。
江采霜又有了新的問題,好奇道:“你現在穿著裡衣,尾巴是怎麼伸出來的?”
燕安謹緩緩抬起手臂。
江采霜以為他要有什麼動作,卻見他在自己頸側的睡穴一點。
身側傳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江采霜微微起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世……”
怎麼還能自己點自己的睡穴?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
興許是她問到了妖族不可與外人道的秘密,所以他才會這般避而不答。
江采霜懷著這樣的心情,抱著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睡去。
翌日,江采霜一大早便出了門,趕往太舍,繼續昨天沒完成的查探。
她這次帶上了小虎子和梁武,還有幾個身穿便服的懸鏡司使。
江采霜提前吩咐過,要他們幫忙打聽,哪裡有孩童學字的學堂,或者哪家文館書鋪,戲樓瓦肆裡有孩子。
隻要找到寫字的人是誰,興許就能找到失蹤的五人下落。
其他地方都分派了人前去打問,江采霜便領著小虎子去了矮山上的寺院,門樓上掛著“明心寺”的牌匾。
這座廟宇香火凋零,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百姓挎著竹籃來進香。廟裡牆壁斑駁破敗,鬆竹長得倒是茂盛,遮天蔽日,陰翳如蓋。
剛一進去,就有個機靈的小沙彌迎上來,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是來進香的吧,請隨我來。”
路上,江采霜問出小和尚的法號叫“明喜”,寺院裡除了他以外,還有不問世事的住持方丈,幾個小和尚,以及一位借宿在此的讀書人。
江采霜忙問道:“讀書人?是太舍的人麼?”
明喜歪著腦袋想了想,“小僧也不知他是什麼來曆,他自己占了後院一間寮房,平時躲在房裡讀書,不常出現。”
“能否帶我們過去看看?”
“施主請隨我來。”
明喜帶他們走進大雄寶殿,五尊佛菩薩像坐落於此,低眉善目,滿麵慈悲。
江采霜對佛門了解不深,沒認出左右四個是什麼佛,隻認得中間是大日如來佛像。當明喜帶他們從正殿側門離開的時候,江采霜回頭一瞥,卻見正麵寧靜慈悲的佛菩薩,背麵卻是另一幅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