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燕安謹的話, 江采霜便明白了這妖物的來曆。
原來是豬豚蛇。
豬豚蛇是傳聞中的一種怪物,曾經在《夷堅誌》中有過記載。
書中記載,當時這種渾身長毛的豬豚蛇闖入軍中, 叫聲如豬,大肆傷人。恰好軍中校尉是道門中人, 精通法咒, 便念咒將豬豚蛇製住, 用馬槽蓋住它,隨後往馬槽裡吹了三口靈氣。
待兵士再掀開馬槽一看,下麵罩著的豬豚蛇早已化為了一灘血水。
江采霜喃喃道:“豬豚蛇這種怪物十分罕見,且靈智低下, 根本不可能修為人形。”
所以隗大人根本不可能是所謂的“豬精”,分明是有人特意尋來了豬豚蛇,借此來汙蔑忠良, 打壓立威。
看來她得儘快去一趟臨仙閣。
江采霜打聽好臨仙閣的所在位置,跟家裡人說了聲, 便離開侯府。
這一去臨仙閣, 江采霜才發現, 自己被燕安謹給騙了。
昨天夜裡, 燕安謹口口聲聲說自己從臨仙閣回來, 正好路過, 便拐進了侯府。
可侯府跟臨仙閣完全是兩個方向, 不管他從哪條路走, 都不可能順道。
哪裡是順路拐進來, 明明是特意過來的……
腦子裡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小事,等她抵達臨仙閣,已經是將近兩個時辰之後了。
此時正好是正午, 金烏高懸,日光明媚晴朗,卻沒給地麵帶來多少溫度。
臨仙閣建立在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之上,一座座宮殿鱗次櫛比,飛簷鬥拱在茫茫雲霧間若隱若現,金色琉璃瓦反射著耀眼奪目的光。
要上臨仙閣,須得沿著崎嶇曲折的石階,一級一級往上,還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
況且,雖說有山石樹木的遮擋,但江采霜還是看到了幾個道童的身影,估摸著山上守衛也不會少。
她要怎麼才能避人耳目,悄悄上去呢?
山腳下不遠處有個供過路人歇腳的茶攤,江采霜要了碗茶湯,心不在焉地喝著,思索著上山的辦法。
不知什麼時候,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來到她身邊,佝僂著背,伸出遍布皺紋溝壑的手,“女娃娃,能不能討碗水喝?”
江采霜從發呆中回過神,見老婆婆嘴唇乾燥,連忙把自己的茶碗推到她麵前,“您先喝著,我再給您要一碗新的。”
“不用不用,”老婆婆笑得慈祥,“隻是我家裡有個孫子得了病,缺銀錢來醫治……”
江采霜想也不想地解下腰間的香袋,拿給她,“我正好會些醫術,婆婆你家住在何處?我隨你過去,幫你孫子看看吧。”
“好好,多謝你了,真是心善的姑娘。”老婆婆說著話,接過了她遞來的香袋。
江采霜正要起身,隨她去家裡看看。
誰成想,就一轉臉的功夫,剛才還蒼老虛弱的老婆婆,忽然腳下生風,一溜煙地跑走了。
“哎,哎你去哪兒——”江采霜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下意識就要去追。
“您還沒結賬呢。”茶攤攤主阻攔道。
可江采霜身上唯一的一點銀子,剛才都給那個婆婆了,她現在連茶錢都付不起了。
她焦急地往婆婆離開的方向看去,卻見人早就沒影了。
一個老者怎麼可能跑這麼快?明顯不對勁。
怕不是妖物變的吧?
江采霜心急如焚,想趕緊追過去看看,可店家攔著不讓她走。
“客官,我們這是小本生意,全家老小都指著這個茶攤過生活,您可不能賴賬啊。”
“可是我的銀子被剛才那個人——”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插了進來,“我替她付了。”
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膚白唇紅的清秀少年,掏出幾個銅板,放到桌上。
見江采霜看過來,少年揚唇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好看得緊。
可江采霜看見他所用的香袋,霎時瞪大了眼睛,“這是我的香袋……”
還是她離開家之前,采青姐姐給她的,還給她裝了點銀子應急。
她還沒拿熱乎,就被人騙走了。
結果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香袋又回來了?
從茶攤離開,走到無人的樹下,江采霜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不讓他走,“你從實招來,你哪來的香袋?”
少年回頭看她,將香袋拿在手裡掂了掂,玩世不恭地道:“這是我們家祖傳的。”
“胡說!”江采霜盯著他,杏眸中燃著怒火,“這是我堂姐送我的香袋,剛才被一個老婆婆騙走了,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又出現在了你手裡?”
少年掙了掙袖子,卻沒能掙開,他笑嘻嘻地道:“這隻香袋,的確是我從家裡長輩手中得來的。”
江采霜麵露狐疑,“你就是那個婆婆的孫子?”
少年挑眉,“興許吧。”
江采霜仔細打量他的臉色,懷疑道:“可是剛才那個婆婆說,她孫子生了重病,我瞧你不像染病的樣子。”
少年將衣袖往上扯了扯,瘦白的手腕遞到她麵前,“有些病可不是從外表就能看出來的。”
江采霜半信半疑,遲遲沒有動作。
少年抬了抬胳膊,眼尾透著點笑意,“我是否染病,你替我把脈不就知道了。”
江采霜這會兒冷靜下來不少,忽然發覺……剛才那個婆婆出現得突然,這少年也來曆不明。
若說這兩人是妖物,那她懷裡的捉妖星盤不該沒有反應。
要真是來騙錢的,又何必換了個人,拿著香袋在她麵前晃悠?
這番行徑,不像是有所圖謀,倒像是來捉弄她的。
江采霜略垂下眼睫,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指,搭上少年的手腕。
少年笑著覷她,“如何?”
江采霜平靜地回答:“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嗯?”少年尾音上揚,低頭往身後看去。
趁著他回頭看這會兒,江采霜手上快速掐了個引靈訣,打向他的胸口。
這下,少年背後的大尾巴藏不住了。
他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終是慢慢褪去隱藏,化為了原本的妖孽模樣,桃花眸中笑意點點。
燕安謹頭頂的狐狸耳朵動了動,懊惱道:“哎呀,被道長看穿了。”
江采霜抱臂站在他麵前,輕哼一聲,“我竟不知,短短一夜之間,你就生了重病。”
“在下的確病了。”燕安謹歎息。
“什麼病?”江采霜語氣依舊不善。
不過,她的心卻因著他這句話,不受控製地提了起來。
這狐狸不會真受傷了吧?
在她故作冷淡,實則暗藏關切的眼神注視下,燕安謹眼睫半闔,捂著心口,嗓音低緩地道:“道長昨夜未歸,在下染了相思病。”
江采霜先是一愣,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之後,她臉上的平靜再也掛不住,登時氣得臉頰漲紅,握拳朝他胸口捶去,“你又耍我!討厭鬼!”
燕安謹大掌輕巧地握住她的手,強勢地將她的掌心貼在自己胸膛。
“道長聽聽,真的生病了。”
江采霜含羞帶嗔地瞪他一眼,掙了兩下沒掙開,隻好任由他按在胸前。
男人的手掌溫熱乾燥,覆在她手背上。
而在她掌心下,能感受到他咚咚跳動的心臟,強勁有力,明顯比平常快了不少。
燕安謹目光灼灼,桃花眸中浮現出濃濃的情意。
許是受了他的影響,江采霜忽而覺得掌心發燙,胸腔裡仿佛揣了隻兔子,沒頭沒腦地四處亂撞。
她不自覺地躲開他過分專注的視線,羞赧地咬了咬唇,正要開口說些什麼。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江采霜連忙咽下到嘴邊的話,改口道:“快把尾巴收起來。”
她話音還未落,燕安謹已經反應很快地收起了尾巴和耳朵。
江采霜朝後看去,原來是有挑擔夫經過此處。
她定了定神,神色如常地和燕安謹往臨仙閣的方向走去。
“我想去臨仙閣上查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隗大人變成豬豚蛇的緣由。”
如果有機會,她也想見識見識那位傳說中踏天書而來的國師。
“可我不知道怎麼上去。”所以才在茶攤這裡耽誤了那麼久。
燕安謹輕笑,提議道:“我正要去臨仙閣麵聖,道長不如隨我一起上山。”
“怎麼又要去?”江采霜微微有些詫異,“你昨天去臨仙閣,沒見到皇帝嗎?”
“沒有。隻見到了裴玄烏座下的道童。”
原本他是該進宮複命的,可因著官家早已離開皇城,去往皇城北邊的臨仙閣,他便半路改道。
在臨仙閣等了大半日,最後也沒見到官家一麵,今日自然該再去一次。
“也好,聖天教起義這麼大的事,還是要早日向皇帝稟報。”
燕安謹眸光高深莫測,低笑著搖了搖頭。
他今日,怕是仍要無功而返。
兩人談話間已經來到了山門下,有燕安謹在,道童並未阻攔,恭恭敬敬地請他們進去。
道童守在原處,隻有二人走在上山的石階上。
四下寂靜,偶爾才有山風拂過枯樹乾,發出的嘩啦聲響。
江采霜跟他說了隗家的情況,隨即問道:“我聽堂姐說,隗大人當時應該是急著向皇帝進言什麼,所以才急匆匆闖進了閣樓。你可知道,他為了何事進言?”
燕安謹知道她對這樁案子上心,自然已派人打探清楚。
他是朝堂之人,打探這些事情輕而易舉。
“西北連年鬨雪災,遊牧民族冬日缺少食糧,時常進犯我大晉邊境。況且,冬日湖麵上結了冰,外族的騎兵能更快越過天塹,兵臨城下。前幾日,隗大人頻上奏折,就是為了奏請官家重視此事,提前在邊境增強布防,以抵禦外敵入侵。隻是他的折子遲遲沒有收到回複,情急之下,所以才闖了臨仙閣。”
江采霜聽聞此言,讚同地點了點頭,“隗大人不愧是沙場老將,對戰場上的情況頗為了解。他擔憂明明都是合情合理的。”
“是啊,隻不過……”燕安謹微不可察地輕歎了聲,“奏折被耽誤太久,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江采霜心裡一緊,“晚了一步?什麼意思?”
“冬至日,邊關城破,固若城……早已是屍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