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2飛行棋 素冠荷鼎。(1 / 2)

荒腔 咬枝綠 11079 字 11個月前

那天鐘彌沒瞧清。

待她注意到二樓仿佛有人盯著她,她回望過去時,那三人已經起身款款下樓。

室內鑲寶瓶柱的木梯修修補補,也是老古董了,樸素襯無華,也最顯光華,那人穿最簡單的白色襯衫,由老戴引路走在前頭,隻留一麵斷斷續續的側影。

因歇業下雨,二樓放了風簾。

近傍晚,天色再無晴透的機會,晚霞光薄弱返照,雨後風潮晦穿堂。

停了拍攝的臨時影棚,姍姍來遲的下午茶將大波人引到偏廳。

風簾的玉墜在動,磕碰到木欄瓷瓶,周遭空靜,能聽到叮當清脆的響。

鐘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裡隻有一句評價:這人穿白色很正。

是她詞窮了。

很快她捧起一碗沁涼的綠豆百合湯,就聽到雜誌社員工更專業到位的評價。

鐘彌本來沒注意聽,戴玳瑁眼鏡的女化妝師一提白襯衫,她觸電般反應迅速,耳聰目明,抿著百合,想起那人來。

“撣眼一看就知道,這人肩背線條絕對好!關鍵是腰短,還窄,這種上身,高個子配長腿才叫絕!”

“我跟你們說,外行人看不出來門道,男人真的很看腰的!那娛樂圈裡誰誰誰,又誰誰誰,身高也沒虛報,平時也練肌肉,身材就是不行,輸腰上啦。”

“這種白襯衫想穿出味道,就得比例好,還腰細,腰一長,五五分,就容易像買保險的。”

“氣質也重要啊。”

“男裝不像女裝,沒有那麼多揚長避短的設計,越是基礎款越是拚硬件。”

鐘彌津津有味聽著,覺得這幫人不愧是專業的,一針見血,很有道理。

卸完妝出來,遇見老戴,鐘彌已經換上自己的衣服,問剛剛樓上那三個人來乾什麼。

老戴麵相和藹,一笑一臉褶子,擦完汗又把毛巾擱回脖子上:“給你外公送禮的,你媽媽不在。”

“通知外公那邊了嗎?”

鐘彌的外公好雅靜,如今上了年紀身體不大好,生活簡單樸素,戲館這種鬨騰的地方待半個上午就要頭疼,也很少見客了。

這些年,時不時有高檔轎車停在戲館門口,來人自稱不是外公以前的下屬,就是早年的門生,想來拜訪外公,打了電話,外公那邊照料起居的蒲伯傳話,總是很客氣的回絕。

意思都是一個。

有些人能不見就不見了。

但總有人是例外,譬如——

“京市來的,他姓沈。”

一夜狂風驟雨,鐘彌夜半驚醒,按了床頭燈,拉開窗簾一角往外頭瞧,窗縫裡鑽進來的風,比室內空調還濕冷,摧枯拉朽,似要將一整個暑夏翻過去。

關了空調。

鐘彌當時就想,完了。

外公養的半院子嬌氣蘭花,準又有陶盆摔碎,再添新傷員。

第二天早上,鐘彌起來洗漱,章女士早睡早起多運動的習慣,自律多年,不僅是絕佳的抗老妙方,也總使她們母女在早上很難碰麵。

先去戲館蹭了一頓早飯,戲館的菜單一目了然,除了各色茶水,瓜子花生這類乾碟,主食隻有陽春麵。

很多年前,章家在京,淑敏姨掌勺,水陸畢陳的宴席信手拈來,如今依舊手藝好,花樣多,就是暑工難找,後廚人手不夠,忙不過來,才將菜單一再簡縮。

戲館下午才營業,一般從早上八點就開始熱鬨,人見人打招呼,聲音不斷。

練早功的戲班武生穿著厚底靴從外頭回來,擦著一腦門子的汗,見鐘彌扒一隻藍花瓷碗,正喝麵湯。

巴掌大的臉,給大碗擋得嚴嚴實實,身上穿灰色棉質無袖T,搭寬鬆短褲,細細白白兩隻胳膊撐桌上,似瓶中瘦櫻。

明明是男生氣的打扮,遠遠看著卻能叫人腦補一身清冷香氣,不看臉,便知道是老板沉魚落雁的女兒無疑。

“彌彌,今天怎麼這麼早過來?外頭有個開瑪莎的男生找你,我還說了你不在。”

碗沿露出一雙烏瞳。

鐘彌由瑪莎這個關鍵詞猜到來人,不由心煩,碗一放,饜足擦擦嘴道:“說得好!以後也這麼說,那我就從後門走啦!”

戲館附近就有一家花鳥市場,早上是貿易高峰,攤位前散客熙來攘往,各家的小喇叭賽聲似的較量。

東家新鮮花卉通通打八折,西家紅鯉魚綠烏龜一律進貨價,人擠人,貨擠貨,時不時各種嗓門見縫喊著借過。

鐘彌逛了一圈,攔腰砍價,最後花五十塊買了三個花盆,老板給用青色的尼龍繩網兜著。

繩子太細,半道勒得她手疼,從公交上下來,她抱在懷裡,走進豐寧巷。

這地方偏僻,有一處名人故居已經劃作文保單位,周邊住的幾乎都是老人,和一些壓根不是為了賺錢開設的文藝工作室。

巷子裡種刺槐,綠樹參天,四五月落花如下雪。

外公住一間兩進的小院子,身邊隻有蒲伯照顧,偶爾淑敏姨會過來幫忙打掃。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尤其垂花門修得漂亮。

鐘彌在門口樹下看見一輛掛京牌的黑色A6,她捧花盆一愣,扭頭朝自己走過來的青石窄路看,目光再落到車上。

腦子裡兩個想法。

這人肯定是第一次過來。

但凡來過不可能把車開進來,磕磕碰碰不好開就算了,還不好調頭。

這人的司機有點東西。

以豐寧巷的複雜路況,四輪車開進來的刺激程度堪比趙子龍救阿鬥,七進七出,可這人不僅開過來了,車漆還安然無恙,半點沒掉。

很有本事。

門裡傳來愈近的腳步聲,鐘彌從蒲伯身邊見到這位高手,講不清是什麼特征,鐘彌第一眼就覺得這個中年男人應該當過兵,看著很寡言正派。

“彌彌來了啊。”

蒲伯介紹身邊二人,“這是沈先生的司機,正要送這位花藝老師出去。”

鐘彌還在想沈先生是誰,由著蒲伯的話又去打量那位花藝老師,也是中年男人,平頭方臉,戴眼鏡,手裡拎著一隻灰綠的大帆布包。

這位花藝老師取出一張名片遞給蒲伯:“有事的話,打這個電話,我隨時過來。”

鐘彌腦子裡又多了一個問題,外公能有什麼問題,需要一個花藝老師隨時過來?

送走人,進了垂花門。

半院子的蘭,沒似鐘彌昨晚腦補那般狼狽潦倒,一盆盆在長木台擺得整齊,地上落了一層碎葉,切口整齊,顯然不久前有人精心修理過。

可就算這麼精心打理過,那些蘭擺得品貌端莊,一絲不苟,也架不住新來的那盆豔壓群芳。

鐘彌拿不準,畢竟也沒親眼見過:“素冠荷鼎?是嗎?”

蒲伯答:“是。”

“誰送的?”

鐘彌麵上的驚訝如水紋漾開。

素冠荷鼎是蓮瓣蘭的一種,卻特殊到需要單單起這麼一個名字去區分。

白素無下品,外公養的蘭,綠素偏多,最好的兩盆永懷素,還是鐘彌上大學托朋友買的。

而素冠荷鼎稀少到,早年每每出現都伴隨著天價競拍,甚至傳言一度拍出一株千萬的價格,是蘭中帝王。

“是京市來的沈先生。”

“又姓沈,”鐘彌喃喃。

外公少見外客,更少收禮,大多時候肯擺開茶台與人會麵,多與這個“沈”字掛鉤。

據說京市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沈老先生是外公的故交。

“這位沈四公子不一樣。”

蒲伯解釋道,“他是沈老先生的第四個孫子,也是沈老先生最器重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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