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自己的手機。
剛剛響了,但剛剛沉浸其中,完全不想管,此時高大身影移動,攪亂滿室旎光。
她不想說話,視線卻追逐著他。
屏幕冷光投在他事後麵孔上,是鐘彌熟悉的饜足又漠然的神情,輪廓深冷。
在他身邊越久,她越能感覺到這人的表麵溫和像是後天練出來的,同沈弗崢本人不沾邊,但他已經能熟練駕馭那副翩翩公子知禮識節的好殼子。
所以少有人能察覺,他其實本性薄情,待人蔑然。
比如,連平時跟他父母見麵聯絡,他都隻當一樁需要應付的公事來。
他能做得很好,叫人無可指摘。
鐘彌低低喊他:“沈弗崢。”
他偏頭,將視線分來,不知是不是離開了冷光源的緣故,他表情沒有變,望她的眼神卻顯得很柔,問她還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我想喝水。”
他走過來問:“現在要不要洗澡?”
鐘彌點點頭。
隨後聽到他打電話吩咐樓下廚房的聲音,浴室裡也在嘩嘩淌水。
她這個澡,從疲累泡到漫長,中途沈弗崢還叫人端來果盤小食和飲料供她補充體力。
她穿上睡袍出去時,沈弗崢不在房間裡。
床頭昏燈依舊亮著,那隻男士銀表發低調寂暗的光,躺在紅碧璽的腳鏈旁。
鐘彌走過去戴起來,男表太寬,在她腕骨間鬆鬆晃蕩。
休息夠了,有種深夜來精神的清明感。
她突發奇想去他的衣帽間逛逛,想著畢業彙演那天他來學校觀禮,穿什麼好。
沒想到有意外收獲,鐘彌在他衣帽間的玻璃櫥櫃裡發現一雙女鞋。
那袋子她一眼就熟悉。
是第一次來這棟彆墅,她提在手上的東西,裡頭裝的,是那雙緞麵綴珠好看卻不合腳的高跟鞋。
不得不承認,人的心境也是時過境遷的。
這雙不合腳的昂貴鞋子,如今已經不能勾起什麼難過回憶。
她將鞋子取出來,放在地上,心態平靜地將腳往裡踩,那種被擠壓到不舒服的感覺,如記憶回溯,浮現腦海,好似在為她接下來腳尖的痛覺做鋪墊。
猛然站立,後腳跟輕鬆貼到鞋底。
鐘彌一愣,朝鏡子裡望去,她的確沒有任何不舒服地駕馭了這雙鞋。
她困惑。
那天跟靳月在門店,這雙三十六碼的鞋子叫她多難受,她記得清清楚楚。
店內導購也說了,國內專櫃斷碼,隻剩這一雙,去國外總部調貨不確定要等多久。
鐘彌去翻看鞋碼。
數字不會騙人,三十七碼。
是三十七碼。
鐘彌喉嚨處有種空窒漸漸蔓延開來,叫她看著鞋子陷入失語。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
她不知道沈弗崢是怎麼知道她那天在門店試的鞋碼並不適合,也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在兩天後就將這雙鞋送到她宿舍的。
沒有她擔心的削足適履,走不長遠。
他一開始送給她的,就是最合適的。
她誤會了沈弗崢。
可他從來沒有解釋過一句,這雙鞋從那晚開始就在這棟彆墅裡,在他的衣帽間裡,這麼長時間,有無數次機會,他可以告訴她,彌彌,你誤會我了。
但都沒有。
這個人好像從來不為自己做過的事,多做解釋,沒有花言巧語包裹的空頭支票,沒有男女之間的互相角力,他是真的如他所說的,他是完全傾向她的。
他說的每句話都具備效力。
他說她如珠似寶,能取悅她的東西,也該有和她相匹配的分量。
她都感受到了。
無關攜恩求報的討好,不是費勁展示,你看我為你做了多少,隻是去做,隻是將那些分量一點點放到她手中。
讓她自己去感受。
你是什麼,與你相匹配的又該是什麼。
鐘彌呼吸很輕,她怕驚擾了自己眼底的酸澀,會克製不住這種想落淚的衝動。
她的家庭教育從小灌輸給她的就是清醒自信,你很好,所以你值得,你應該得到世間的愛意,你不必受寵若驚。
可怎麼忍得住呢?
牙齒一下下咬著拇指關節。
明明早已對所有示好有了防備,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完全陷進去。
但她還是得到了一份超越她想象的愛,在一個,並沒有多少愛的男人身上。
她曾經以為,這棟彆墅是燈火煌煌的孤島。
其實不是。
沈弗崢才是那座孤島。
她在這片海域漂泊許久,抵觸過這裡的輝煌,也曲解過這裡的燦爛。
而今,終於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