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石頭這個名字是大夥在軍校撿到石頭以後, 給他隨便起的乳名。
這名字跟了石頭四年，直到後來陸長決收養了他，才有了陸星海這個大名。
石頭很喜歡這個名字，在學校裡, 不管同學和老師都是這樣稱呼他, 隻是回到了大院裡，他爸, 其他伯伯嬸娘, 以及關係好的小朋友才會親切地喊他石頭。
特彆時陸長決。
每當陸長決喊他真名時, 他就曉得, 他爸是真生氣了。
石頭的手嚇得一抖，所幸他還沒開始喜歡，不然肯定要把碗給磕個口不可。小孩兒知道他爸要找他說什麼，心中沒由來一虛, 死死低著頭不看過去, 裝沒有聽到。
這招對陸長決可不管用：“在我麵前裝又沒用, 抬起頭來，我和你有話要說。”
陸長決挽起袖子, 衣袖堆在小臂中間, 露出流利的手臂線條, 他坐在矮凳上，兩隻手搭在膝蓋上方, 這姿勢不累，正好可以和兒子促膝長談一番。
石頭認命把頭抬起來。
陸長決繼續道：“我回去之前, 是不是和你商量過，要是帶了媳婦回來，你要喊媽。”
“是。”石頭說。
“你當時是怎麼答應我的。”
“我……我說會喊新媽媽叫媽, 還要聽新媽媽的話，以後把新媽媽當成一家人。”
“那你是怎麼做的？”
石頭不吭聲。
其實從陸長決的角度來說，他其實不必要和石頭說這些。他始終要娶妻生子，早年是沒有這個想法，後來收養石頭後，他沒有遇到合適的。
娶妻是由他自己決定的，說難聽些，石頭作為養子，並沒有反對或者替他挑選的立場。但在陸長決心裡，他是把孩子當成親生的養，既然親生的，那就沒有必要在這些大事上，讓他覺得自己是這個家的養子。
選喬嫣，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他從喬嫣身上，看到喬嫣也會把養子養女當親生的原因。
所以石頭今天的所作所為，讓他很不高興。
陸長決說：“石頭，男子漢大丈夫，答應的事就要做到。找新媽媽的事我和你商量過了，你也答應我了，現在你反悔，那是要我把你媽送回去？”
石頭眼光中露出一絲希冀：“可以送回去嗎？”
陸長決冷了臉，“胡鬨！”
石頭癟了癟嘴，眼淚吧嗒吧嗒地就從眼中往下掉，“嬸子她們說的沒錯，有了後媽就有後爸，你要當後爸，你要新媽媽就不要我了。”
說著，石頭越哭越傷心，用手背去擦眼睛，擦得眼周全部都是水。
喬嫣聞聲跑過來，“陸大哥，怎麼了？石頭怎麼哭了？”
陸長決說：“沒事。”
“真沒事？”喬嫣和大丫才在臥室裡收拾東西沒多久，就聽到石頭在這邊哭，差不多猜到是在和石頭說她的事情。
“真沒事。”
他們爺倆的事，現階段喬嫣還不好插手，沉吟了片刻：“你不會打石頭吧？”
陸長決沒想到她怎麼會這樣問，遲鈍了一秒，“……不會。”
“行，那我不打擾你爺倆說話。”她帶著大丫回了屋裡。
陸長決看向石頭，“被你媽和妹妹看到哭了，丟不丟人？”
石頭還是要臉的，他在外頭被人欺負了都不會掉一滴眼淚，現在被討厭的後媽和不知道哪裡來的小表妹看到哭，臉漲得通紅。
對這個兒子，陸長決倒是十分有耐心，又想到他剛才說的話，“你說是嬸子們給你說的，她們是不是說，我娶了後媽就不要你了，後媽都是壞蛋，不給你吃的穿的，還會打人，生了小弟弟小妹妹以後就把你送人？”
小家夥抬起頭，蓄滿淚水的眼裡都是震驚，“你怎麼曉得嬸子們怎麼說的？”
“我不但曉得，還曉得是隔壁的古大嬸說的。”
小孩兒眼裡的震驚更強烈了。
陸長決就說，事先商量好的事，怎麼帶著人回來，石頭就變卦了，原來原因出在這裡。
“那你現在也看到新媽媽了，她看起來怎麼樣？是不是那種會打你，不給你吃不給你穿的？”
石頭啞言，半天才從嘴裡擠出幾個字，“……知人知麵不知心。”
陸長決被兒子氣樂了，“陸石頭，你不相信你媽，也不相信你爸我了？彆人連你媽什麼樣子都沒看過，說你媽會對你不好，你傻乎乎信了，我親自挑了你媽，給你說她哪裡好，你不信？”
這一通問話，讓石頭犯難了。
他目前還沒看出新媽媽哪裡好（長得漂亮和做飯好吃除外），可他相信他爸。
他爸連是誰給她說新媽媽不好都猜得出來，沒理由會被騙。
呆呆地望著他爹，石頭眼中出現了明顯的動搖，“那……那我再觀察觀察。”
陸長決好笑：“現在已經不是你觀察的時候了，你爸已經提交了結婚申請，你媽是誰已經定下來了。相處幾天你就會發現，彆人說的都是騙你的，笨蛋兒子。”
“我不笨！”石頭從小就被大家說聰明，對被罵笨蛋這點，表示很不服。
“不笨那彆人說什麼你信什麼？”
“是你教我要聽長輩們的話。”
“我還教過你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怎麼沒見你聽進去。”
石頭羞愧地垂下腦袋。
“好了，你媽剛才看到你哭，肯定曉得我是在和你說她的事情。”陸長決話還沒說完，石頭疑惑地打岔，“這也能猜得到？”
“你媽又不笨。今天下午我要去營區，你就不要去外麵玩了，到時候帶你媽去認認路，看看水井廁所在那裡，她去供銷社買東西，你陪著去，照顧好帶過來的小妹妹。”
說到小妹妹，石頭問：“爸，你之前又沒說要帶一個小妹妹來，你說隻帶新媽媽，你說話不算話。”
陸長決不慌不忙道：“小妹妹是你媽的姐，就是你大姨的女兒，但是你大姨死了，大姨夫不要她，沒人管她的話，她就要餓死了，你媽才把她一起帶著來的。”
石頭今年有七歲了，已經逐漸懂事。
聽到小姑娘的遭遇，那點因為喬嫣而產生對小女孩兒的抵觸頓時煙消雲散，不禁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和我一樣嗎？”
他是被撿來的孩子，石頭的記憶是他在這家吃口飯，去那家吃口飯，吃著吃著就長大了，他也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
其他孩子有親爹親媽，他沒有。
伯伯嬸嬸有的說他爹媽不要他，有的說他爹媽死了，不正是和大丫妹妹一樣嗎？
陸長決看著兒子，斟酌了一下用詞，“如果你親爸親媽是好人，你就比她幸運，如果你親爸親媽不是好人，你就和她一樣。”
許是為了方便孩子理解，陸長決的話很直白。
男孩兒皺著眉頭想了一下，他最差都是和大丫妹妹一樣，那大丫妹妹也太慘了。
於是道：“我知道了爸，我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有了兒子這句話，也不白費他花時間和口舌和他談這麼久。
父子二人的談話結束，陸長決去臥室裡找喬嫣。
喬嫣手腳麻利，行李差不多收拾完畢了，床也被她鋪好，陸長決過去的時候，她正在把衣服塞到箱子裡。
見到陸長決，喬嫣笑了一下，往外麵瞥了一眼，“石頭沒哭了吧？”
“他就難過那一分鐘，知道你看見他哭以後不好意思，硬是把眼淚憋回去了。”
後頭幽幽傳來石頭的聲音，“爸，我才沒有不好意思，你不要偷偷說我壞話。”
陸長決沒好氣：“你要是聽到我說的什麼，就曉得我沒在說你的壞話。”
喬嫣走上前兩步，倚在門邊，看見外頭的石頭，笑著道：“我給你爸作證，他沒說你的壞話。”
石頭原本是路過，喬嫣的話讓他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他望著喬嫣，話不說，路不走，陸長決一旁冷冷提醒，“你媽在和你說話。”
這不提醒還好，提醒了反倒讓石頭想起來剛才他還抵觸喬嫣的事。
前後這才多久，要是他突然改了臉色，那顯得他這個人很容易屈服，於是匆匆瞥了一眼陸長決，轉身走了。
陸長決作勢要追上去，“這臭小子。”
喬嫣拉住他，“算了，一步一步慢慢來。”
讓孩子接受新媽媽的事的確急不得，陸長決歎了口氣，折回他的屋裡，拿了一個信封給喬嫣，說：“你來這邊肯定要買東西，我下午去營區會讓小曾回來，你有什麼要添置的，可以讓小曾去幫你買，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隔壁的尤大嫂，或者讓石頭跑去營區找我。錢和票都在這裡頭，有什麼想買的從這裡拿錢就行。”
“好。”喬嫣不打算和陸長決客氣，順手就接過了信封。
可拿到信封，感覺到厚度不對，趕緊把信封打開來看了一眼。
一疊大團圓疊在一起，差點沒閃瞎她的眼。
喬嫣粗略估計一下，起碼有小一千塊錢。
除此之外，還有糧票、布票、油票、肉票。票是按照人頭發的，也有時間限製，相對來說要少很多，但是這也太多了！
她從裡麵取出30塊錢，又拿了幾張票，把信封還了回去。
陸長決卻說：“錢你來保管吧。”
這也是大多數家庭的模樣，女主人保管錢，在喬家的時候，哪怕喬老三在家裡頭說一不二，也都是葛秋蓮保管家裡的資產。
除非女主人太離譜，管不住錢。
喬嫣隻是意外，陸長決這麼快就把家裡的存款交給她，還是這麼一大筆錢，“這也太多了，全部是你存的？”
“我現在每個月工資有121塊，一年還會有額外的津貼補助，平時過年過節部隊會額外發一斤肉票。之前沒成家，我錢基本都寄回去了，後來有石頭，我們倆也用不了太多，所以存了不少下來。”
喬嫣知道軍隊的條件好，當時喬八娘給她介紹陸長決的時候，她看中陸長決的軍人身份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現在陸長決給她攤牌了收入，她才發現，這條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多了。
不過信封她還是沒打算收，“那要不這樣，你把信封放在你那邊，給我說放在哪裡，家裡要買什麼東西，需要花錢的時候，咱們自己拿。”
拿出信封是陸長決的表態，這個意思是喬嫣的表態。
陸長決喜歡兩個人商商量量的過日子，爽快點了頭。
***
家裡交待完，陸長決才放心去營區。
他的假是請到明天，倒也不必今天就來營區。去的路上碰到了幾位戰友，陸長決帶媳婦回來的事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整個島，戰友們看到他都揶揄，什麼時候請吃個酒。
要麼就是問他新媳婦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