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喬嫣其實很少和外人說起喬婭。
她和喬婭差了好幾歲, 喬婭出嫁的時候，她還在讀小學，平日裡都是白天讀書, 晚上回家乾活，偶爾她姐有空來看她一次。
但喬嫣依舊覺得，自己以前的生活裡，滿滿都是喬婭的影子。
比方說，彆人口中的喬婭，都是懂事能乾，會帶弟弟妹妹, 她眼中的喬婭, 是靠譜又堅毅的大姐, 是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
喬老三和葛秋蓮夫妻偏心喬躍進，對她們姐三個不太關注，是喬婭從小給她說很多道理，教她怎麼為人處世的。
這個時候從陸長決口裡聽到喬婭的事, 喬嫣彆說是兩眼放光，一張臉都洋溢著喜悅的光彩, 連忙問：“你對我大姐有印象？你快給我說說，你還記得她什麼事。”
喬婭比陸長決大個兩三歲的樣子，都是一個村子的人, 多少會有些印象。
隻不過喬婭不愛玩, 與其說是不愛玩, 不如說是她沒時間玩。
“就上小學這個事，你也知道喬家塘以前沒小學，我們都要去鎮上讀書。你大姐每次在我們教室外麵偷聽，都是背著個小孩, 拎著一堆在鎮上買的東西，爬在牆上聽老師怎麼說。老師教我們寫字，她沒有紙筆，就拿木棍在地上學怎麼寫。
“那個時候有些老師凶，不準彆的孩子在外麵偷聽，拿著掃帚就出來打人。你大姐就跑去躲著，等到下一節課的老師來了，又繼續在外麵聽。算起來，那個時候你大姐經常背著的，應該就是你。”
喬嫣也是在鎮上讀的小學，喬家塘建小學是在前幾年，她沒趕上。
她能想象得到，鎮上那簡陋的教室外麵，喬婭背著年幼的她，認真地聽著老師在教室裡上課的畫麵。
不過很可惜，她長大後沒有這方麵的印象，“我隻記得我大姐想上學，爹娘說，家裡沒錢給我大姐去上，她要去上學了，弟弟妹妹都沒飯吃，會被餓死。”
喬嫣家的情況以前的陸長決並不清楚，甚至他都記不得，喬婭是什麼時候不在外麵趴著偷聽的。
“那時候條件艱苦，去鎮上上學還要走兩裡地，大人們都認為花那點時間不如在地裡多乾活。”
喬嫣道：“你不用幫我爹娘講話，他們怎麼想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後來村裡出了你一個大學生，又進了部隊，我爹娘從我大姐那裡拿錢，送躍進去上學，可惜躍進是個不上進的，讀了小學怎麼都不願意讀了。”
“那你爹娘怎麼會答應讓你讀到高中？”
“他們一開始也不答應，是我大姐說不送我去讀書，她不會給家裡一分錢，我爹娘還惦記著她補貼家裡麵，才鬆口讓我也去上學。”
饒是之前聽過喬嫣說她家裡的情況，陸長決也沒想到，他嶽父嶽母偏心眼到了這個地步。
所以，喬嫣才會寧願退了吳家的親，都要把大丫養在身邊。
喬婭給她打了傘，她才不忍心看大丫淋雨。
***
和周福貴打了一架後，接下來幾天，石頭一點也不貪玩了。他和喬嫣之間關係在無形中拉近了不少，雖然不會主動喊喬嫣媽，至少陸長決不在時，同喬嫣交流不像之前那樣生硬。
在家裡，他還會幫著喬嫣乾活。
一般喬嫣讓他乾的活都比較簡單，比如打掃院子之類的。
先前喬嫣買的雞蛋苗孵出小雞了，石頭除了打掃院子，還多了一樣拿麥麩喂雞。他把雞喂完，拍了拍手，走到正在洗菜的喬嫣跟前問：“雞已經喂好了，今天中午咱們可以吃刀削麵嗎？”
“可以啊，不過家裡柴火沒有了，你得幫我去找點柴火來。”
喬嫣沒來之前，部隊裡照顧陸長決，準許他帶著石頭去食堂裡用餐，食堂的大鍋灶做什麼，他就吃什麼，父子倆也不興挑嘴。
不過喬嫣來了之後，她會大丫想吃什麼，問石頭想吃什麼，到後麵，兩個小家夥有想吃的東西，就會主動和喬嫣商量。
喬嫣擀的麵香，煮出來又有嚼勁，每次石頭吃麵都會把湯喝得乾乾淨淨，最喜歡的不過麵條了。
這頭答應他，他立馬回廚房，去找撿柴火用的背簍。
小孩子剛離開，喬嫣又感覺到家門口有人在看她，抬頭看去，卻沒見一個人。她這幾天都有這種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石頭背著背簍出來，朝和喬嫣一起洗菜的大丫喊：“大丫，走，我帶你撿柴火去。”
大丫這幾天已經迅速進化成了石頭的跟屁蟲，放下菜就要去，被喬嫣攔住：“大丫就不去了，她動作慢，你趕緊撿了回來，要不然晚了你爸回家吃飯我們麵條還沒煮好。”
“那我自己去吧。”
石頭衝大丫揮了揮手，一個人走了。
他出了院子，往山上的方向去，走過家門口的那條小路，突然聽到有人喊：“石頭。”
扭頭看去，石頭衝來人喊道：“雷阿姨。”
雷苗苗穿著一身海軍文工團的製服，烏黑的頭發綁成兩個麻花辮，她人有點黑，但生得好看，笑起來特彆甜。
石頭見過雷苗苗，他曉得雷苗苗是錢師長是侄女，見到了肯定要打招呼。
雷苗苗走上來，目光先是掃過石頭的背簍，接著和石頭並肩行走，問他：“你這是去哪兒呢？”
“家裡柴火沒了，她叫我去撿柴火。”
“她？”
石頭猛然反應過來，他現在還是很少喊媽，一方麵是不好意思喊出口，另一方麵是這麼多年沒喊過覺得怪怪的，在陸長決麵前，都是用“她”來指喬嫣成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
他抿了抿嘴唇道：“我媽叫的。”
小孩兒這刻意的稱呼沒有逃過雷苗苗的法眼，她用餘光望陸家的方向看了看，見周圍路過的人少，壓低了聲音對石頭說：“石頭，你給姨說，你這個新媽媽是不是對你不好？”
石頭下意識道：“沒有啊，她挺好的。”
“挺好？那她怎麼指使你乾活。”
“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呀，我爸說了，在家裡不能當大爺一樣讓彆人服侍你，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提到陸長決，雷苗苗麵色微怔，“可、可是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做呀，你新媽媽不是還帶來一個妹妹嗎？她怎麼不和你一起去撿柴火呀。”
“大丫走路慢，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雷苗苗說：“石頭，你年紀小，不要被騙了，可能你新媽媽說走得慢是借口，故意隻讓你一個人乾活。”
石頭覺得雷苗苗這個話說得很莫名其妙。
撿柴火的事本來就是他的活呀，怎麼成故意隻讓他一個人乾了？
大丫年紀小，陸長決給他說過，平時可以多照顧妹妹，他幫妹妹乾活不是應該的嗎？而且大丫又不是小懶鬼，她在家裡也會乾活。
“我又不笨，才不會被騙。”石頭不曉得雷苗苗是怎麼想的，這種道理他這個小孩子都懂，她作為一個大人，居然都不曉得。
察覺到小孩子對這件事的看法，雷苗苗不敢說太多，怕引起反效果，於是趕緊把話題轉移了，“我聽彆人說，你新媽媽和你爸是一個村的？”
“嗯。”
“那他們是不是認識很久了？”
石頭擰著眉頭想了想，搖頭說：“不知道，我爸沒給我講過。”
“那你新媽媽有沒有說過，和你爸怎麼結婚的？”
“我爸今年回家，他們就結了啊，”男孩用著一副“這種簡單的事情還需要問嗎”的口氣，“雷阿姨，你怎麼這麼關心我媽的事？”
雷苗苗眼皮一跳，生怕他看出來什麼，衝孩子笑了笑，“我這不是聽說你爸娶了新媳婦，今天又碰到你，隨便問問嘛。”
理智告訴雷苗苗她說到這裡就差不多夠了，可一想到陸長決突然結了婚，她總感覺心頭空落落的，情感上，好奇心非常之濃烈。
想了好一會兒，她又忍不住繼續問：“石頭啊，那你覺得你爸對你新媽媽怎麼樣？他喜歡你新媽媽嗎？”
石頭覺得雷苗苗今天問的問題都非常奇怪。
“我爸對我媽當然好了，他要是不喜歡，他們乾嘛結婚！”對於喜歡這個話題，石頭其實很陌生，不過他聽人說過，隻有相互喜歡的人才結婚，那他爸肯定是喜歡她媽的。
雷苗苗不知道是抱了怎樣的期待，聽見石頭的問題前，她好奇，心癢癢；現在得到了答案，心頭又沒由來的酸楚。
她隻感覺一陣酸意往鼻頭上湧，眼睛澀澀的，可是旁邊的小男孩根本就沒有察覺，一心隻想著趕緊去找柴火。
雷苗苗借口自己還有事，不打擾石頭找柴火，匆匆離開了。她回到文工團的宿舍，一下子撲到床上，小聲的嗚咽起來。
室友聽到她的哭聲，都疑惑地看了過來，有人還拍了拍她肩膀，擔心地問：“苗苗，你沒事吧？”
雷苗苗不說話，隻趴在床上哭。
一個宿舍有八個人，另外七個女孩兒互相對視一眼，皆是一臉的迷茫，誰都不知道雷苗苗出去一圈回來，怎麼哭成這樣了。
又有人問：“苗苗，誰欺負你了，你彆光哭，給咱們說一說啊。”
“對呀對呀，要是真有人欺負你，給咱們說，咱們肯定不饒他。”
雷苗苗這才坐起身來，用手揩掉臉上的淚水，“沒有人欺負我，我隻是有點傷心。”
有人問：“你不會是因為陸副團長的事……”
室友話還沒說完，雷苗苗抬眸望去，眼淚又簌簌往下掉。其他幾個室友一個眼神掃去，剛才那女孩便不說話了。
雷苗苗喜歡陸長決在寢室裡不是秘密。
她們在的文工團隸屬於□□，幾個女孩都是歌舞隊的。文工團裡男性少，而海軍部隊正相反，有時候組織會在部隊裡開展相親會，解決單身男女的個人問題，所以文工團裡也有不少軍屬。
雷苗苗就是部隊裡組織相親的時候認識陸長決的。
陸長決生得好，劍眉星目，英俊高大，文工團裡不少女同誌都注意過他，不過那人不愛笑，看起來脾氣冷硬，又聽聞收養了一個養子，大夥也就收了心思。
但是雷苗苗根本不在意陸長決收養了石頭。
在她看來，陸長決收養一個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這說明陸長決起碼是個有愛心的。隻是她一個女孩子，不好去開這個口，才在她姑姑雷紅麵前暗示了一番，雷紅起了給她說親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