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母肯定是想回去的,理由就像喬嫣說的這般。
可是……
她看了看喬嫣的肚子,“你月份大了,過不了幾個月就要生了,我要是不在……”
喬嫣笑道:“沒事,現在家裡事情沒那麼多,大丫和石頭懂事,又不給我添麻煩,再說了,這還有幾個月才生呢。”
“這……”
“您就彆擔心了,現在長決做家務都有模有樣的,他不在的時候,我要人幫把手還有隔壁的尤嬸呢。”
陸母許是被喬嫣說動了,不再發言。
喬嫣:“回老家的車票也不曉得能不能買到,石頭,你趕緊跑去郵局一趟,買份報紙,幫奶奶看看回家的班次。”
石頭腿快,還識字,他會看火車的發車時間。
聽到吩咐,男孩兒一溜煙跑沒影了。
大丫趕緊舉手:“小姨,我……我!”
她聽大人說,大家忙的時候要學會幫忙,生怕喬嫣落了她,連忙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沒有漏你!”喬嫣刮了一下大丫的鼻頭,“我們給奶奶收拾一下行李,要是今天的班次趕得上,就坐下午的船去城裡。”
喬嫣是個雷厲風行的人,陸母擔心老伴,巴不得現在就能回喬家塘,自然是跟著一起把行李收拾了。
去郵局的石頭很快回來。
還真被喬嫣猜到了,晚上就有一班火車回老家的。
於是,倆孩子倆大人,手腳麻利地給陸母收拾了行李。
喬嫣從家裡的存款中拿了五百塊錢,偷偷塞到陸母的包中。
行李不多,方便陸母攜帶,最後整理出來隻有一個大包。
喬嫣買了下午的船票,把兩個孩子留在家裡,親自送陸母去島城。
陸母是不願意讓她送的,可是被喬嫣一句“您也不曉得去哪裡買票”給堵了回來。隻是心裡麵頗有些內疚,居然要讓懷著孕的兒媳婦跑這麼一趟。
***
傍晚,陸長決回到家。
在院子外麵,他看到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著煙,唯獨他家這裡沒啥動靜。
剛打開院子門,倆孩子就跑出來,一人抱著他的腰,一個抱著他的腿喊:“爸,我餓。”
“小姨夫,餓。”
陸長決愣了下,“你媽和奶奶呢?”
“她們都走了。”
“走了?”陸長決心口一跳,“你給我說清楚。”
大丫搶著補充,“爺爺腿摔了,奶奶擔心,所以…所以小姨讓奶奶回、回家,她們兩個都、都走了。”
這丫頭不補充還好,一補充反倒讓人更焦急。
陸長決看看屋裡,又看看身邊倆孩子。
先把兒子推開,又把被大丫抱著的腿抽回來,趕緊去屋裡看。
屋中冷冷清清,客房裡的東西並沒有怎麼動,但是陸母的衣服全部都收走了。
他就去上了個班回來,家裡怎麼隻剩兩個豆芽菜?
陸長決把倆豆芽菜叫到跟前,問大的那個:“你媽和奶奶都回老家了?”
“隻有奶奶回去了,媽送奶奶去火車站。”
“你媽一個人送過去?”
“嗯。”石頭說,“爺爺不願意去醫院看病,媽媽就勸奶奶回家去看看,買了今天晚上的火車票。”
畢竟是年紀大點的孩子,說話條理比小孩兒清晰,把大丫沒有給出的信息全部補充了。
陸長決覺得有點頭疼。
但是今天已經沒有開往島城的航班,他想過去也沒法。同樣的,上島航班也沒了,喬嫣要回來,得在城裡歇一晚,買明天的船票。
陸長決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的。
大丫又道:“小姨夫,餓。”
餓什麼,他快被嚇飽了。
長籲了一口氣,陸長決收拾好心裡的情緒,儘量不在孩子麵前表現出來,“我去給你們做飯。”往廚房走。
石頭跟在他後麵,“爸,我媽中午做的飯菜還有剩,你就做那些吧,不要去浪費其他菜了。”
陸長決猛地停下,石頭撞在他的背上。
肌肉把小孩兒的鼻頭撞得生疼,陸長決轉過身,“陸星海,你不想我揍你的話,奉勸你現在老實點。”
一被叫到全名,石頭就知道他爸這是生氣了。
揉了下鼻子,悻悻地轉過身,不敢說話。
等陸長決出了屋子,大丫小聲地問:“哥哥,小姨夫為…為什麼生氣呀?”
“因為你小姨不在。”
“可是,小姨又、又不是不…不回來。”
石頭同樣也很鬱悶。
為什麼他媽不在,他爸就不高興成這樣。
他拖著腦袋想了半天,得出一個結論,“我爸是妻管嚴!”
“妻管嚴是…是什麼?”大丫睜著自己求知的大眼睛。
“就是……就是……”石頭隻是聽彆人說過這個詞,但是具體要怎麼解釋,他也不太說得清楚,“反正像爸爸那樣的就是。”
大丫點點頭,“我懂了,小、小姨夫是…是妻管嚴。”
晚上吃了飯後。
大丫把碗筷收拾乾淨,就問陸長決:“小姨夫,你、你是不是,妻管嚴呀?”
陸長決正想指揮兒子去把碗洗了,聽到大丫的話,頓時氣笑了,“誰給你說的?”
大丫往旁邊尋找,石頭在旁邊對她齜牙咧嘴的,就差沒大喊“彆供出我來”。
可是這個動作,已經足夠給陸長決答案。
石頭鞋底抹了油,趕緊溜之大吉,“爸,我去洗碗。”跑得跟風一樣快,生怕被陸長決給抓住。
大丫一看就知道,小姨夫不喜歡被稱作妻管嚴。
哥哥是在說小姨夫的壞話!
***
石頭看得出來,今晚陸長決的心情不好。
把碗洗了,他乖乖做了作業,到時間點就去床上睡覺,一點也不去觸他爹的黴頭。
喬嫣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在島城順便買了些東西。
因為回來時快到中午了,午飯煮的是麵。
午休時陸長決回來,一見她就念叨:“祖宗,你身子重,能不能不要到處亂跑?”
喬嫣扔了把麵在鍋裡,用筷子攪了兩下,“娘不知道怎麼買票回去,我不送她,萬一在火車站被人騙了呢?那是你娘。”
“我知道你是擔心娘,但你的身子要緊。”
“我是懷孕,又不是殘廢。陸長決,你彆小看我行不行。”
“好好好,我不小看你,下次遇到這種事,你先和我商量好不好?”
喬嫣把蓋子往鍋上一蓋,睨了陸長決一眼,“還下次呢,就你現在這種擔心勁,我都不敢懷第二次了。”
邊說,她把筷子往灶台上一扣,道:“煮麵煮得我身上都是汗,你自己撈,我去歇會兒。”
“行,你快去歇著。”
扶著喬嫣出了廚房,陸長決自己把麵煮好。
碗裡已經被喬嫣舀好了湯,把麵放進去就能吃。
而另一邊,大丫在給小姨咬耳朵,說昨天石頭講陸長決壞話的事。
小丫頭一臉凝重的樣子,給小姨悄聲說:“小姨,哥哥昨天說…說小姨夫是、是妻管嚴,小姨夫,不高興。”
喬嫣失笑,“你哥知道妻管嚴是什麼意思嗎?”
她想了想,“知道的吧……那、那小姨夫,是不是呀?”
恰好陸長決從屋外走進來,喬嫣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就是!”
大丫捂著嘴笑。
陸長決不知道這兩姨甥在搞什麼鬼,隻看到大丫一副想笑又不敢大笑的表情,猜這小丫頭憋著壞呢。
結果也就前後一個小時的時間。
下午一家人該去學校的去學校,該到營區的到營區。
出門時,正好撞到隔壁的尤莉和許政委。
尤莉向陸家一家人打招呼。
大丫揚起臉,指著陸長決就說:“嬸嬸,我、我小姨夫是……是妻管嚴耶。”
陸長決:“……”
喬嫣:“…………”
尤莉和許政委對視一眼,皆從對麵的臉上看到憋笑的模樣。
陸長決則是掐了下大丫的臉,“大丫,誰教你亂說的?”
大丫臉被掐疼了,話都說不清楚。
喬嫣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你手勁大,當心把大丫的臉給捏紅了。”
等陸長決放手後,她彎著嘴角嘀咕:“況且,人家大丫也沒說錯啊。”
陸長決吸了一口氣。
發現……
他還真沒法反駁。
一個下午的時間,大丫一語驚人,不止家屬院的人聽說陸長決妻管嚴,就連他手底下的兵都調侃了兩句。
然後被陸長決多罰跑了兩圈。
晚上,喬嫣躺到床上拿這個事和陸長決開玩笑,“人家講大實話,你怎麼還罰人跑圈呢,小氣鬼啊。”
陸長決沒好氣地說:“喬嫣同誌,不管這是不是實話,但麵對其他人的時候,你能不能給你男人點麵子。”
“我什麼時候沒給你麵子了,那是你兒子教閨女的,可不關我的事。”喬嫣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蓋住嘴巴。
陸長決偏不讓她蓋,把被褥往下扯,看到喬嫣的嘴角下都下不來。
頓時氣結,“還笑!”說著,他去撓喬嫣的腰。
喬嫣怕癢,邊躲邊往後退,“陸長決,你孩子可還在我肚子裡,你彆輕舉妄動啊!”
他也怕她退到床邊,不注意從床上摔下去,所以停了手,抱著喬嫣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沒和喬嫣嬉笑,半晌過去,他問:“嫣嫣,娘這次回去照顧爹,估計一年半載的不會來島上了,再過兩個月你這邊肯定做不了什麼,要不要把你娘叫過來。”
一想到葛秋蓮,喬嫣連忙搖頭,“那還是算了,把我娘叫過來,那不是照顧我,是給我添堵的。”
“那萬一我出海,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喬嫣說:“要出海啦?”
“嗯,這個月或者下個月。”陸長決算了算,“就算是下個月去,回來也能趕得上你的預產期,但我不在家的時候,家裡也隻有你和兩個孩子。”
“所以你寧願把我娘叫過來陪我?”
“嗯。”
如果不是陸母回去了,陸長決也不會考慮到葛秋蓮。
喬嫣歎了口氣,從床上坐起身,“陸長決,你怎麼比我一個女人還操心這操心那兒的,你是軍人是不?”
“是啊。”
“對啊,你是軍人,我是軍嫂,”喬嫣道,“你的身份,注定了我嫁給你,就是要吃這些苦的。我曉得你也想多顧家,但是那可能嗎?
“假如我明天要生了,海上有情況,師長讓你出海,你能說不嗎?你比我自己都清楚,這是不可能。這孩子什麼時候要出來,其實咱們都預料不了,你再畏畏縮縮瞻前顧後,就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這些消息陸長決未必不懂,甚至他在結婚前,就知道這些話是他要告訴未來妻子的。
沒想到有一天,竟是變成妻子用來提醒他的話。
喬嫣說得沒錯,作為軍人,哪怕他再有一顆顧家的心,也隻能委屈家人。就像之前他去邊境一樣,即便喬嫣再擔心,陸母再不願,他也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做自己該做的事。
可在知道喬嫣懷孕的那一刻起,陸長決心中的自責越發濃重。
陸母還叮囑他,以後要疼他媳婦,所以喬嫣身子好不好,情況怎麼樣,倒成了困擾自己的東西。
片刻過去,聽他沒有講話,喬嫣問:“想明白了嗎?”
“還行吧。”
“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什麼叫還行。”
他本想是抱喬嫣的,可怕碰到她的肚子,最後隻是單手摟著喬嫣的肩膀,讓她靠著他,“我就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好,去邊境的時候,沒想到你會懷孕,讓你在孕中擔驚受怕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我回來,爹又傷了腿,隻能讓娘回去。要是我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就算是我去出海,也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家裡。”
喬嫣笑他,“計劃趕不上變化,爹傷了腿的事,又不是咱們能夠預料到的,你做的事,我又不是沒看到。而且咱們隔壁還有尤嫂,你以為我平時和尤嫂關係好,隻是因為和她處得來嗎?還不是希望,鄰裡鄰居能夠在需要的時候互相幫助。”
喬嫣刮他鼻頭,笑罵一聲:“庸人自擾!你現在想這麼多,還不如想想等爹的腿好了,你再怎麼請娘過來幫我帶孩子呢。”
陸長決也笑了,“說得也是。”
夫妻兩人好好談了一番,陸長決似是真的想開了,不再想之前那樣整天擔心喬嫣的情況。
六月過去,學校放假了,喬嫣不用上課,更清閒了些。
不過天氣越來越熱,喬嫣大著肚子,晚上經常被熱醒,陸長決經常半夜被她推醒,然後打著瞌睡幫她扇風。
中旬的時候,陸長決要去出海。
出發前,他特地去了許家一趟,表麵上是找許政委商量事情,實際送了三個閨女一人一套文具。
尤莉知道他的意思,是拜托她幫忙照顧喬嫣一下。
其實不用說,尤莉也會對喬嫣上心,當年她去婆家的時候,要不是喬嫣,許玫和許琪這倆倒黴孩子早被蜂窩煤給悶死了。
放假後,喬嫣身子越發重,人也懶怠了不少。
還好石頭聽話,家裡一些能乾的活會幫忙乾,至少雞籠裡的雞被他養得胖胖的。
喬嫣唯一的煩惱就是,天真的太熱了。
比起喬家塘來說,月牙島的夏天其實涼快了許多。
海邊的溫差比內地裡的要小一些,尤其是在晚上時,從海麵上吹來的風,溫度低一下。
可比起去年來說,喬嫣覺得溫度高了不少。她晚上不怎麼蓋被褥,睡的還是涼席,隻不過窗戶不敢開太大,怕感冒。
許是有了身孕,對溫度的感知更為敏感。
陸長決在家的時候,還有人扇扇風。等人去了海上,喬嫣晚上熱醒,隻能等自己再自然睡過去。
淩晨的時候,喬嫣又醒過來,先擦了擦頭上的汗,感覺身上膩膩的。
她翻了個身,有點想上廁所,開燈從床上起來,摸黑去院子裡行了方便。
夜裡太黑,遠處瞭望台上的燈在轉動,大概是眼前沒看清楚,恍然感覺有黑影閃過,喬嫣嚇了一跳,快步就往屋裡走。
腿邁得太急,腳一下就絆在門檻上,結結實實往地上跌了一跤。
隨即,身下疼痛蔓延,額頭上細密的汗水就冒了出來,除了熱的,還有疼的。
“石頭……大丫……”
衝臥室的方向喊了幾聲,倆孩子都在熟睡中,顯然沒聽到她的聲音。
喬嫣連忙拿起脖子上的口哨,這是陸長決出海前給她的,就是怕她出意外身邊沒人,好吹哨。
憋了氣使勁一吹,口哨的聲音十分嘹亮,連喬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臥室門被打開,隻穿了條內褲的石頭揉著眼睛出來,“媽,你怎麼……”話還沒說話,他就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喬嫣,差點魂都嚇飛了,連忙過來扶喬嫣。
喬嫣說:“快、快點去隔壁喊你尤嬸,快……”
大丫跟在哥哥身後出來,看到小姨身子坐的地方有血液流出來,嚇得都快哭了,“小姨……”
“大丫,彆哭,你去廚房裡,把火燒起來,給小姨燒水。”她冷靜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