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重力下的土地在凹陷。直升機掃下的刺眼燈光照在魏爾倫的背部,青年厚實的軀體投下一片濃鬱的陰影,影子投到少年身上,蓋過中原中也的雙眸。
北歐神明悲憫地俯視著自己被怪物蒙騙的親人。
“你還不明白嗎,中也。”
“賑早見寧寧是以戰意、憎恨、惡意和血為糧食的噬血兵器,她利用你做的事情比你想象中還要多出千百倍不止。”
“她眼裡的你不是你。”
“你在她眼裡隻是‘荒霸吐’的安全裝置,是一個好用的‘武器’。”
強大的壓力把中原中也釘死在地麵上,五臟六腑都在下沉,夜空中閃過的紅黑色的波紋,重力幾乎實質化地,在周圍撐出了一個詭異而扭曲的空間門。
子彈、火.箭.彈、異能,全都被這樣的紅黑色波紋阻攔在外。調來的無數支援在靠近這對重力使兄弟之前就被無窮儘的壓力扯向地麵,碾碎。
沒人能靠近他們。
空氣密度都不對等的被重力撕出了兩個空間門,中原中也大口大口呼吸,麵色發白。
“如果你不信,可以試試讓她看見真正的你。”
他的語氣優雅而溫柔,一點一點地剖開賑早見寧寧對中原中也的全部算計,聲音向在唱搖籃曲一樣,帶著法語的繾綣綿長,說道:“打開‘門’後,你就會成為哪怕是賑早見寧寧也控製不住的真正野獸。你在她身邊這麼長時間門,應該明白那個怪物會怎麼處置自己無法控製的強大隱患。”
“她馴化了你,她隻是在支配你。”
“我和你才是同類,我是你唯一的親人。”
魏爾倫向中原中也伸出手。
掌心蓋在少年的額發上。
不出意外得到了少年的反抗。
魏爾倫愣了一下,無奈地歎了口氣,青年的神情變得愈發柔和下來,他收回手,但沒打算就此放棄。
“看來有件事你還不知道。”魏爾倫說。
“賑早見寧寧疾病纏身這件事你應該比我清楚,但相關的理由,……看來你還沒清楚的明白自己之於那個怪物的地位呢。”
他臉上的溫柔和殘忍給了中原中也極大的不好預感。
青年說,說起了六年前隨島嶼一同埋葬在海平麵下的一個秘密——或者說事實:“她的傷勢不是我和蘭波造成的。”
中原中也瞳孔一縮。
連身上的汙濁都遲滯了下來。
這件事在他心裡已經太久了,久到哪怕少女親口說過不是他的問題,中原中也也耿耿於懷。
“新生的你極其不穩定,由於特殊性幾乎是無時無刻不在力量外泄。當時在戰場上,我和蘭波對付全盛的賑早見寧寧非常吃力,她一個人打贏我們兩個不是問題。”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她應該能以少量代價結束戰鬥。”
魏爾倫說。
金發的異能者語氣溫柔地複述當年的事件經過:“但就在我和蘭波要被逼入絕境的時候,戰況發生了轉機,另一道力量介入了。”
魏爾倫的語氣很柔和。
用最柔的語調在陳述一件無人知曉的秘密。
但隻要是知道內涵的人聽見他的暗示,就一定能明白他要說什麼。
所以少年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中原中也無法呼吸。
超越者的戰鬥除了同級的異能者,哪裡還有人能介入進去。
而賑早見寧寧對戰法國情報員魏爾倫和蘭波的戰鬥現場哪裡還有第四個超越者。
一切儘在不言之中。
過去的,四年前從海外回來時盤旋在心口的那個問題如同死灰複燃一般重新出現在了中原中也腦海裡。
賑早見寧寧的身體六年前本來完好無損,一切的虛弱發生在搶奪荒霸吐之後。
她說,是因為單挑兩名超越者。
流言也說,是因為單挑兩名超越者。
但是,魏爾倫說——
和他們無關。
賑早見寧寧這麼多年來體弱多病,舊疾纏身與其他人無關。
中原中也感覺渾身血液逆流,冷得發抖。
不會做夢的異能安全裝置感覺此刻置身夢中。
是個噩夢。
但他醒不過來。
恍惚間門,魏爾倫的話傳入耳膜,清晰的告訴了他年幼時那個沒問到真實回答的答案:“準確來說,六年前賑早見寧寧受的傷,殘留在她身上的舊疾——”
“來自荒霸吐。”
“也就是你,中也。”
從實驗室裡取出的異能武器,在麵對入侵者的第一反應,是自我防禦或者銷毀。
而無論是其中哪一種反應,距離他最近的都隻有一個人。
少年揪住心口的衣服,指甲隔著衣服潛入皮膚,他想反駁,但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魏爾倫沒有騙他的必要。
賑早見寧寧最擅長話術。
少年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中原中也是賑早見寧寧的野心。】
【他的存在,就是賑早見寧寧征服世界野心的起點。】
“……”
“…………”
中原中也茫然地抓著心口的衣服,此一刻他的大腦全部空白,痛苦也好悲傷也好,什麼結論也得不出來。
魏爾倫歎息一聲,再次向中原中也伸出手。
“來吧,該明白自己是什麼了。不是什麼都能重傷那個怪物的,中也。”
他將要打開中原中也的‘門’,釋放少年體內蘊藏的荒獸——
青年的手頓在原地。
意料之外地,什麼都沒發生。
“怎麼回事?”
魏爾倫詫異地睜大眼睛,藍眸掃視眼前的少年,橘色的短發、黑色的西裝、手臂上猙獰的汙濁紋路還散發著血一般的微光——“這是什麼?”
魏爾倫看見了中原中也脖子上那顆湛藍明亮的寶石。
外麵柔軟的皮革布料崩裂之後,編織在choker裡麵的異色金屬就暴露了出來。
那是一種特製的異能金屬,遊走在特殊部門裡的魏爾倫見過,這樣的金屬能為使用者抵禦外部指令,反過來,也能控製使用者本人。
金發青年的眸子瞬間門冷下來,眼裡的寒意猶如夾雜冰碴的暴風雪。
“這是她送給你的?掛在項圈上的銘牌?”
魏爾倫一把攥住了那顆寶石。
“中也,你還不明白嗎!她隻把你看成一個隨時可以使用的強大武器!生命、自由、指令式;你的全部控製權都在她手裡!”
“跟我離開吧,中也。我會殺了所有讓你不自由的東西,彆被賑早見寧寧蒙騙了。”
魏爾倫眼中含著怒火,捏著寶石的手愈發收緊。
但下一刻,一隻手頂著重壓攥住了他的手腕。
低頭看去,是中原中也。
捏緊手腕的手大力地鉗住他的手,魏爾倫幾乎能聽見骨頭發出不堪負重的碎裂聲,手指顫抖地,不聽指揮地有鬆開的痕跡。
“放開。”
少年壓抑著怒火,倉惶到極致地低吼道:“放開它!”
唯獨……
唯獨這個東西不能被搶走。
紅黑色的力量從中原中也手臂蔓延上魏爾倫的手背,爆發出的力量幾乎要咬斷青年的手,讓他不得不鬆開手後退,魏爾倫狠下心,在躲開之前扯斷了綴在choker上的寶石。
幾下後跳,魏爾倫和中原中也拉開了距離。
再看去,本以為少年會立刻撲過來,魏爾倫卻發現中原中也停下了,也不抬頭看他,更沒有暴怒地衝過來,隻是垂著頭,安靜得詭異。
不等魏爾倫詫異。
‘——’
無邊的黑炎刹那間門從中原中也周身爆發,爆炸性的罡風吹開火焰燎燒帶來的濃煙,直接掀翻了天上時刻關注著這裡的直升機,灼熱的高溫融化空氣,漆黑火焰竄天而起。
火焰中的少年抬起手,猙獰的紅色翻出血花,海藍的眼睛裡有一團灼熱的怒光。
他放棄自我,輕聲低吟:
“汝、陰鬱なる汚濁の許容よ。”
“改めて、われを目覚ますことなかれ。”
火焰漆黑,橘發如燭心。
暗紅色的重力向內坍塌濃縮,變成了無法理解的黑洞,向外一寸一寸蠶食空氣、土地、植物、建築、人類……
空間門在顫抖。
世界在消融。
在這地獄般的景象中心,中原中也自主地踏出一步。
灼燒理智的痛苦隨著猙獰向上的紋路遍布全身,但他是清醒的,中原中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什麼,所以他從來不會糾結人或非人的痛苦,他早就有了生命的自我。
所以少年聚起龐大的力量凝結起的黑球,無視骨頭和肌肉互相傾軋帶來的撕裂感,在極端的痛苦裡高高舉起武器——
“好了,中也。”
少女的聲音驟然響起。
和第一次聽見的時候一樣。
很輕,很沉。
手臂驀然被冰涼掌心握住,中也怔在原地,少年瞳孔收縮,聽見了一句輕輕地:“放下吧。”
習慣越過本能在執行這道命令。
無條件的服從讓他放下了手。